《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08、Jason是谁

　　许敬恺离杨清瑶很近，近到他因为生怕打碎这眼前的片刻相处而屏住呼吸。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生日那天，在画廊在酒店……她激烈地抗拒自己，恨不能死都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所以，眼前片刻的宁静，居然让他有些贪恋，有些沉醉还有惶恐不安的害怕。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要求变得很低很低，只要她不抗拒，就是他的甜蜜。
　　可他离得那么近，却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她眼睛里也没有了清澈的星河。
　　那个曾经在自己眼前欢脱的像个小精灵似的女人，会对着她莞尔浅笑，更会开怀大笑，他甚至还揶揄过婉婉笑的能看见小舌头，那模样，可爱的要紧。
　　说起哭，他的婉婉更是活灵活现：看电视剧看的会吸着鼻涕捧着纸巾盒一张接一张的擦眼泪；被人下药了差点被欺负了，委屈了，看见了他会哭的娇软还很粘人，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吃了芥末会不停的吸着气，可爱的小手当扇子冲着嘴巴扇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簌簌的流着还娇嗔的骂上两句他给她的芥末太多了；他有那么几次故意藏起来吓她，她被吓得大叫然后哭着喊着追着他打……看过她也记得她好多种哭，每一种哭都有声有色，生动可爱，却独独没有悲伤。
　　不，他见过一次她悲伤的哭，在他不辞而别的那个晚上，在他……那天起，那个被他宠爱的“恣意妄为”，把他宠的“为非作歹”的婉婉，被他弄丢了。
　　最悲伤的不是一个人独自悲伤，而是一个人独自悲伤的时候还要控制这份悲伤。

　　大概是害怕悲伤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无力再合上，悲伤的洪水把自己席卷一空，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吧。杨清瑶刻意控制的悲伤，却在他的心底放纵的撕开一道血口，痛的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片入了肺腑，随着血液全身游走，密密麻麻的疼。
　　许敬恺终是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她沾上了眼泪贴在脸颊有些凌乱的发丝，却在手掌几乎要贴近婉婉娇嫩脸颊的时候被她伸手挡了开去。
　　杨清瑶就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眼睛一点点地红了起来，“啪嗒”、“啪嗒”……大颗的泪珠就那么滚滚而落，落在她的手背，灼伤着他的心。
　　许敬恺的桃花眼深邃又深情，不知道是不是这双眼睛太过美好，美好的让她觉得自己特别肮脏不堪；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双眼睛过于清透明亮，倒影出自己落魄消极难看的模样；更不知道是不是这双眼睛直勾勾的看透她的灵魂，给了她最想要也最害怕要依靠他的冲动！所以，在她看收到一股熟悉的热流向自己靠近的时候，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拍开了他的手。

　　她害怕，这样一双充满温度的手，一旦沾染上，就会情不自禁依靠上，就会贪恋的不想离开……是的，就算说了再见，可是心底还是喜欢，只是这样的喜欢，能够有多喜欢？
　　好像误会都解开了，他没错，她也没有。可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命”、“婚姻”……太多了，多到不能细数，每一件都是抽筋扒皮的痛苦。

　　这一掌，虽然很响亮，却拍的不重，甚至打在许敬恺的手心上，像挠痒痒一样。但在杨清瑶拍开他的同时，许敬恺立刻反手就握住了那只白皙柔软无骨的小手。
　　他知道她的拒绝，可是他就是要不计代价的抓紧她，不再给她离开的机会。
　　——不再迟到，永不缺席。

　　杨清瑶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许敬恺的手，可那本就身材高大的男人力道自然是不容小觑，哪里是杨清瑶这三两下就挣脱的了的？她显然有些着急了，嘴唇微微抿着，用力地甩了甩胳膊，结果就是因为这幅度较大的动作，反而让许敬恺趁势一把把她捞起来按进了怀里，杨清瑶每一个毛孔都在拒绝，不断地推搡……
　　许敬恺也不恼，耐心的很，把人抱在怀里，自顾自地席地而坐。他微微侧了侧头，用头和肩膀之间的位置牢牢固定住那颗乱动的小脑袋。他单手握住杨清瑶的两只小手，硬把女孩纤细的胳膊掰成最大程度贴着自己胸膛的姿势。另一只大手把杨清瑶两条笔直修长的腿紧紧朝着身体一侧按住——杨清瑶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异常乖顺的小猫似的蜷缩在许敬恺怀里。
　　而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这是一场多么需要毅力的煎熬。

　　分别一年有余的时间似乎在这个“拥抱”中变得很短，短到这个拥抱的温度和力量在她的脑海里丝毫没有陌生，好像是昨天才经历过一般的熟悉。又太长了，这当中发生的事，这当中的每一天她都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两个人这么“较劲”，周梓昂起身走到窗边，夜幕四合，灯红酒绿，他是局外人。
　　他背对这二人，手指在玻璃上描摹每一抹光亮的轮廓，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声音——他想做一个好人，做一个“道而正焉”的人，是不是一心向善，也会有好的结果呢？
　　周梓昂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魏川巡应该在暗中送回国的路上了，等送去了……”他不愿提，至少不愿意在她面前提“善恶堂”三个字，他顿了顿，继续说，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样子，“江小河去审吧？那个人脑子不正常，你得费费工夫。”
　　许敬恺不想分心，却还是应了一句：“有让他开口的东西。”
　　“那Jason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以爱为名做的荒唐事可不少啊……”
　　还在较劲的两个人同时一僵。

　　周梓昂就是这样，“剔骨疗伤”才是他的生存之道，他说过，许敬恺舍不得的事情，他舍得，Jason做的还不止魏川巡吐露的那些。周梓昂不喜欢那个人，但那个人说的一句话很对——有些人不打碎了，怎么能变成另一个人活下去呢？
　　他不是要“打碎”杨清瑶，他是要打碎杨清瑶心里的“恩人”——有些人不打碎了，怎么让另一个人活下去呢？
　　许敬恺根本来不及开口，周梓昂便转身看向杨清瑶，“还记得DK这个名号吗？”
　　杨清瑶怎么会不记得！那20天不仅颠覆她20年来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度的认知，更是因为那20天的“同呼吸共命运”两个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受尽折磨的人才交了心！
　　杨清瑶隐隐察觉到周梓昂接下来要说什么，忘记了反抗，只是她的温度明显的下降，许敬恺将人狠狠地圈在怀里，默许了周梓昂的做法。
　　“你被囚禁了20天？20天你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恐惧，极度的恐惧。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身心俱疲，身心皆是伤，就是这么过的。
　　周梓昂继续说道：“不是Jason，你不会遭受这20天。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
　　“魏川巡不是说让你去问林雪娇吗？”
　　“林雪娇收了Jason的钱当然还有威胁……”
　　“那个混血男不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手下……虽然想趁机真的除掉Jason，但最后因为网络暴力事件害怕自己被牵扯，所以作罢……多险啊。”
　　“苦肉计，Jason演的他自己都当真了吧？”
　　“他帮过你是真，他害你的更真，比帮过你的还要真。”
　　“同情吗？还要信他吗？还要和他试试吗？”
　　“你敢点头，我立马把人还给你，不管……”周梓昂抬手指了指许敬恺，“他同不同意都好，我把人给你，让你们远走高飞，你点头吗？”
　　周梓昂一刀下去，将杨清瑶心中对Jason最后一点的希望斩杀了，没有一点余地！

　　她与一个恶魔生活了一年三个月！
　　她竟然……
　　杨清瑶第一次生出了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想法！她更是恨毒了自己眼瞎心盲！
　　她的人生是被谁毁了的？她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啊！终于，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在许敬恺的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再次睁开眼之后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黑暗中让自己放缓呼吸，也一点点地让自己的理智归拢。
　　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怨天尤人。魏川巡那边能有什么线索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白玉璃能做一次的事情必然会做第二次。然而重要的是Jason——Frank很看重Jason，虽然不知道给Jason什么样的任务，但Frank除了对Ann是真心，对任何人更看重的是有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如果他们要动Jason，在这里，在Frank的地盘上会有什么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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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清瑶失神中，她手中的杯子不小心落地，立刻有人从公寓外破门而入！
　　杨清瑶被一个黑影吓得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黑影开口了：“杨小姐，别怕啊，你没事吧？我，阿七啊，我们见过的，我家Boss，就是你的甜甜哥哥，让我保护你来着，你怎么了？啊？被子碎了？你……你……你莫不是想不开？！不要啊，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甜甜……”
　　“停！”
　　杨清瑶只觉得耳朵烫的厉害！
　　什么甜甜哥哥！是，曾经她一直叫他许甜甜……可是……可是这个叫阿七的人怎么知道的！他话怎么那么多！
　　“怎么了啊，杨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阿七打开了灯，杨清瑶被晃着眼睛，赶紧用手挡住了脸。
　　阿七的声音一下变了调，那粗犷的嗓音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他道：“……杨小姐，我长得是不如你甜甜哥哥，可也不至于让您不敢看吧？”
　　杨清瑶：“……你能不能不那不叫那个称呼？”一口一个“甜甜哥哥”真真是羞煞死人！
　　“啊？不叫您杨小姐吗？那叫您什么？呀呀呀！不成的不成的！小丫头这样的称呼我怎么敢叫！您这是折煞我啊！”
　　“阿七是吧？你挺健谈的……”杨清瑶忍着太阳穴的抽跳咬牙道。
　　“那可不！”阿七一拍大腿兴致高昂道：“您要换了少坤，就那个榆木疙瘩，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那个。您也见过的，还记得吧？他不行，长得也没我好，还不会说话，所以boss把保护您的重任交给我了，您看，你家甜甜哥哥对我那可是委以重任，那信任度，刚刚的！”
　　“……你当他面也叫他那个……称呼吗？”看着阿七一脸不解的样子，杨清瑶又张了张嘴：“就甜那个什么……”
　　“哟……您快别，那我还能活到今天吗？您是不知道啊……”阿七越说越来劲，对终于有机会揭发自家boss的恶趣味的这件事乐此不疲！“我家boss没事儿就反复听一段语音啊，就是和您聊天的那个。我给您学啊……”
　　“不必了……”
　　阿七却像是耳朵聋了似的，捏着嗓子开始扮开了，“许甜甜，你亲下我。”
　　阿七沉了沉嗓子变了个男声来：“叫哥哥，我就亲。”
　　“哈……”阿七捏着嗓子“哈”了个百转千回，“哈”的自己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甜甜哥哥？”
　　“别瞎叫，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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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学的眉飞色舞，杨清瑶从面红耳赤到哑然失笑，最后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曾经，那是真的好啊。

　　阿七还停不下来：“我家boss到美国开始我就跟着他了，那个工作狂每天冷这张脸，我都怀疑……嘘，这事儿您别跟他说啊，我都怀疑他面部神经不怎么好呢！您是不知道，他冷着脸多吓人。而且还成天成天不睡觉，有时候饭也不吃，工作累了，不是买花去海边儿赏景，就是拿出这么一段儿语音来回听。也就这个时候他会笑，天啊，你都不知道他一笑我觉得我少拿工资都成……工作压力太大，环境堪忧，我这每天精神紧张的，都怕早衰……”
　　阿七絮絮叨叨个不停，可杨清瑶的心早就酸的发疼。
　　她不好过，他呢？他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清瑶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转身对还在滔滔不绝的阿七问到：“他呢？”
　　“啊？你说boss吗？这……昂少说不能说呢。”
　　“你听谁的？”
　　“boss的。”阿七语气立马虚了。
　　“他人呢？”
　　“不能说。”
　　“为什么？”
　　“哎呀，杨小姐，你可别问了。boss给您报仇去了，您就静待佳音不好吗？”
　　“报仇！报什么仇！”
　　“就是今儿个在天台上欺负你那人呗……啊！我什么都没说！”
　　魏川巡被带走了，那……是Jason？报仇？怎么报？不会是……
　　“他在哪儿，你带我去！”
　　“不！”
　　“带我去！”
　　“这可哪儿成啊，真不行啊杨小姐！”
　　“行，阿七，你不带我去，我就说……”杨清瑶看了一眼阿七，从地上捡起碎掉的玻璃杯碎片，两根手指捏在手里……
　　阿七登时神色大变，boss提醒过，要小心这位杨小姐这位小祖宗的一切……不安全行为，这……这是要……这要是出事了他以后怎么混的风生水起啊！

　　“杨小姐，你冷静！”阿七一个激动，高音劈出个叉来。
　　杨清瑶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又重复了一次，“带我去……”
　　“好好好！”阿七吓得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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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恺公寓，Jason并不在这里，公寓里只有许敬恺和周梓昂两个人。
　　杨清瑶在门外，将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周梓昂：“你确定这么做？你这要了他的命倒是松快了，也替杨清瑶报仇了，可你家列祖列宗不得从坟里跳出来？”
　　许敬恺：“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周梓昂：“再怎么着，那是你的亲哥，Jason才该是叫许敬程的人，你弄掉他，这……哈，我怎么这么有道义呢？”
　　许敬恺：“闭嘴！”
　　周梓昂：“你该不是想杀了他，这件事就干脆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掩盖过去？反正你家老爷子不知道，就当这个世界上没这个人？”
　　许敬恺没有说话，但显然周梓昂猜对了。
　　周梓昂继续说道：“他是罪有应得，但你想过没有。既然你能查出他的身份，别人呢？为什么那么多人里魏川巡偏偏选择了Jason作为帮凶？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授意的？我倾向后者……所以你今天一刀痛快了，以后呢？被人翻出来你手刃亲兄长？啧……麻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敬恺沉默片刻开口：“没多久，他们坠海以后，我弄来点血样……”
　　周梓昂应声：“嗐，别说啊，听你这么一说再仔细回忆回忆，你俩确实有那么点儿像，尤其是眼睛……”

　　——尤其是眼睛！
　　相像！亲兄弟！Jason才该是叫许敬程的人！
　　杨清瑶只觉得今日这一遭又一遭的“真相”让她的心脏变成了水泵，压一下才会泵一泵血让自己撑着。
　　但很多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反而就容易许多了。
　　杨清瑶示意阿七送自己赶紧回去，她用阿七的电话打给了许敬恺。
　　她说在电话里说，别动Jason，至少目前别动。一来，她要亲自和Jason把婚离了，二来，他对Frank有恩，她还需要Frank的力量要回自己的姓名，所以还不能得罪Frank。

　　别动Jason，连许敬恺要结果魏川巡她都拦着，更何况是Jason？！并不是因为她杨清瑶多么的爱无私，高尚伟大，能原谅一切！她只是不想要他双手脏了，他是站在阳光下的人，她怎么舍得他……被弄脏了？
　　更何况Jason竟然是他真正的亲哥哥，且不说这样多有悖人伦，就说是周梓昂的话，说的太对了……魏川巡为什么那么凑巧会找到Jason？又是谁知道了Jason的身世从中作梗！
　　那她成什么了？成了游走在亲兄弟之间的……
　　杨清瑶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又远比她看见的多得多！
　　杨清瑶对许敬恺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别为我报仇什么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的够多了，谢谢了。我欠人欠怕了，以后不想欠任何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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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开篇就写到杨清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Jason，但那个时候她没有见过成年后的许敬恺只是印象中的那双眼睛，所以一直想不起来。
这是一对异卵双胞胎，长得并不像，除了眼睛。可眼睛这种东西主观性太强，如文中所言，像，却又完全不同。
两个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相由心生便是如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