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唐吴宋》章鱼化虎

6、第 6 章

　　梁轲吃饭很斯文，尽管兴致很高，嘴里的米饭也总是先咽下再开口讲话。
　　“小吴，我能叫你小吴吗？你和唐渤认识多久了？” 梁轲说话时筷子夹着的青菜晃了晃。
　　“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小学毕业后，这位就消失不见了。” 后半句话我是指着唐渤说的。梁轲咽下青菜，嘴角带着轻挑的笑容，看着坐在他旁边的瘦高个。
　　“我哪消失不见了？明明就只是转学。”
　　“转学也不至于几年都不见踪影吧。要不是在美院遇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说明你们有缘分啊。”
　　“那你呢？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来这认识的，去年年末吧。” 梁轲看了眼唐渤，似乎在征求他的认同，唐渤顺从地点点头。
　　“哦。半年多了，你为什么要来着画画？你还兼教学？刚看你教小女孩画画来着。”
　　“我为什么要来着画画。” 不知为何，梁轲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我心想他该不会下一句就是“干你屁事吧。” 于是我假装夹了两口菜。
　　“秦叔，你认识吧。他是我舅舅的合伙人。我来这一方面是学习，一方面也算是做个兼职，给他打个下手。”
　　“明白。”
　　“你真的很会观察！”
　　“我是看见你教小女孩学画画，所以推测你在兼职教书。”
　　“所以说你很会观察嘛。” 梁轲说完冲唐渤挤了挤眉毛。后者以腼腆的笑容回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龙井。

　　那天下午，我捡起了陈放多年的画笔。立在唐渤身边的画架前，却久久下不了笔。回忆着小时候何老师教过如何执笔，如何控制笔尖，如何调色。这些最基本的功底仿佛都是在一个遥远的梦中学到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遥远的破碎的模糊不清的身影逐渐逼近，直到在我眼前变的清晰，而我本人因为惯性，因为心里的妄念，总觉得那个触不到的不完整的残缺的影子才应当是它真实的面孔。所以当我此刻真实地站在土黄色的画架前，面对着泛黄的画纸，我无从下手；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从我的太阳穴慢慢爬出来，像一个小蜘蛛张开八只汗毛大小的触角一寸一寸向下爬入我的耳朵里，弄得我耳朵痒痒，我却怎么都找不到，捉不住它。这种诡异的痒痒感从我的耳朵向外扩散，麻痹了我的手指，使我无法控制手中纤细的画笔。僵持不下，我索性放下了笔杆。
　　一旁的唐渤全神贯注地作画，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他微弓腰，眼睛凑近画板，画笔在调色板上来回匀色。尖细的笔头划过一小片蓝色，画纸上的颜色便由蓝变为暗紫，再尔加深变为黑色；然后换根比较粗的画笔重复调色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唐渤如此心神合一地绘画，他双脚有力的抓住地面保持身子平稳，微弓的脊背凸露出弧度顶端的几块脊椎，后脑勺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金色。我心想，如果唐渤像年轻版的唐宇，一直这样专心致志把绘画作为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单调，但又多么富足。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安心安定安稳度过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回头想想，这该有多么令人羡慕，这样生活该有多简单。我沉浸地描绘唐渤未来的安稳人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早已停下画笔，转头在盯着我看。
　　“想什么呢？嘴角还带着微笑！” 我慌地抬起头，咧着嘴笑了笑，掩饰被发现的尴尬。
　　“说啊，想什么呢？” 唐渤把调色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画笔小心地靠在刚刚沾过颜色的那个格子边上。
　　“没想什么？”
　　“没劲，明明有事过了你的脑子。说嘛！” 唐渤端起玻璃杯，猛灌了一杯水。
　　“我刚刚在欣赏一幅画。”
　　“什么画？”
　　“你的画。” 唐渤转身看了看他身后的画板，又转身看着我，眉头紧锁。
　　“不说算了。” 唐渤转身又开始继续刚刚放下的工作，但受到对话的影响，明显无法像先前那样十足的用功。过了一会，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回头。我想我呆在这只会影响他，于是悄没声地出去了。后来他有没有分心，转头看后面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到一楼给自己倒了杯水，穿过不足两米宽的走廊，来到了机构的后院。这里是一片水泥地，正对着街对面的邮局。半根烟的时间，阴凉处的冷风吹得我头皮直发麻。正准备掐了烟，上楼再试试自己得是不是画画的材料。突然听见旁边房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我向前走了几步，侧着身子站在玻璃窗的视野盲区。心里数了数，这里应该是1-10教室。刚刚路过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两眼，这个房间是难道不是空的吗？我心想。转了转身子，我假装仍烟蒂，看到屋子里一个身着白衬衫的女生，站在一副画架前满脸傻笑。但吸引我的是一旁只露出半个身子的男生，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声音出卖了他。那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女生放下画笔，婀娜地走到那只有半个身子的男生面前。后者从胸前抱住了她，两个人脸贴着脸，说了些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情话。我离开那里上楼时，似乎听到了长而嘈杂的接吻声。
　　半个身子刚进屋，唐渤意外地从门背后跳出来，大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
　　“疯了啊你。”
　　“哈哈...... 逗你玩。你跑哪去了。”
　　“我下去倒了杯水。”
　　唐渤指了指房间另一角的饮水机。
　　“顺带抽了根烟，” 我补充说。让我看看您的大作，我边说边走到了唐渤的画架前。果然，还是喀斯特地貌系列中的一幅，和之前在美院画室里看到那一幅神似，但却又不尽相同。直观的感受，这一幅的心情阴沉，上一幅轻松。
　　“为什么这一幅颜色这么暗？”
　　“因为这是日落之后的样貌。”
　　我看着画，没有说话。
　　“你呢？你半天画了个什么？”
　　“明知故问。”
　　“那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手不停地哆嗦，握不住笔。心头不静，笔下无神。”
　　得嘞，唐渤说。放下手中刚刚拿起的玻璃杯。我帮你找回内心的平静，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肉麻的话。我不知要怎么回应，只得乖乖看着他要做什么。
　　唐渤先双脚并拢立定，再缓缓抬起右脚，在一肩宽的位置放下。他居然要打太极，我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打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双手横在空中，示意我一起做，我欣然答应。半套太极不到，我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
　　“你傻笑什么！”
　　“我不想继续了。” 这回换唐渤失控，止不住大笑。
　　“太二了，我们俩！”
　　“你平时一个人在这画画，情绪也是这么大起大落啊？”
　　“我情绪有大起大落？”
　　“对，时而安静，时而癫狂。你有大师的潜质！” 唐渤听了，原本平复的心情突然又像棉花地里落入了一根烟头，唰一下，烈火烧遍了整个田间地头。
　　“哦？那就借君吉言。” 唐渤咽下两口水说：“你不打算再画点什么？”
　　“画！”
　　再次站在画板前，那对接吻的情侣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接下来一个多钟头，画纸上逐渐显现的便是一扇爬满爬山虎的窗子。
　　“你画的什么？” 唐渤一边收拾背包，一边瞅着我的拙作。
　　“一扇窗户啊。”
　　唐渤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催促我快点。楼下遇到了梁轲。
　　“一起走，学长？” 梁轲刚准备回应，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梁轲，等下我。”
　　四个人都聚在了一楼大厅门口，待放学的学生背着书包，提着绘画工具从我们四周走过。梁轲率先向前走了一步。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陈橙。” 梁轲再一一介绍我俩。“她下午来找我玩，我们晚上和其他同学有约。你俩要不要一起来。” 我与唐渤婉拒了邀请。因为梁轲刚提出邀请，他身后的女孩脸上早已给出了答案。于是我们兵分两路，两两消失在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唐渤一路特别安静，像是一整天的绘画用干净了所有的力气。直到宿舍楼楼梯口分开时，他随口说了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