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妖王》安南以南

4、双生4

　　“来，张嘴……”
　　“啊——慢点喝……”
　　“再喝一点……”

　　好像又回到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她温柔的笑容映在窗上，眼底却是最不容拒绝的严厉。
　　他哭喊、嚎叫，手掌在下了禁制的门上不停拍打，直到血肉模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炉子里生着火，干柴噼里啪啦炸开，火光是暖的，桌上铺着的橘色桌布是暖的，母亲给他做的羹汤是暖的，唯独他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再也没暖过。

　　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轻轻擦过唇角，掠过额头，却若即若离，断断续续，莫名的暖意像是一把火苗，从喉咙烧到心脏，让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不，不要走！
　　温暖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谁的心跳在耳边，乱了节奏。拖着他朝深渊不停下坠。
　　睫毛轻颤。
　　夏狸缓缓睁开眼睛。左手手腕处，一圈火红的痕迹正在慢慢消失。

　　床头柜上贴了几张粉红色便签纸。
　　“夏狸，我去上班了，估计要很晚才回来，家里没吃的，你自己点外卖吧。”
　　“量一下.体温，如果再烧起来的话就赶紧回家找你爸妈让他们带你去医院，不要任性。”
　　“如果烧退了，你自己按说明书吃两次感冒药。”
　　每一张便签纸的落款都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夏狸看着那几张便签。
　　娟秀中带点潦草的字迹，他盯了半晌，突然伸手全部撕碎。
　　桌上放着的清水已经凉透，他端起来，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林沫拎着塑料袋站在楼下。月光清冷，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的神情很复杂，恍惚之中又带着一点激动，仔细看下去，却只剩下无尽悲凉。
　　六楼，她的家，亮着幽幽的暖黄色灯光。
　　她已经忘了，是多久之前，就已经不再有人为她留灯了。

　　林沫的步伐走得比往天轻快，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她扶着楼梯往上冲。
　　手机突然响铃。那首《风居住的街道》在狭窄的楼道幽幽回荡。林沫随手按下接听，继续往上爬着。
　　通话计时不断变化着数字，那头没有人说话。林沫看了看号码，不认识。
　　“喂？请问你找谁？”
　　“嘟嘟嘟嘟——”对方很快挂断了。

　　她没有理会，继续大步跨着楼梯往上爬。
　　林沫脚步很重，声控灯在她身后一盏一盏亮起，惊起的飞蛾满楼道乱窜。
　　一口气爬到了六楼，林沫有点呼吸不上来。她站在蓝色铁门前，大口大口喘着气，迟迟不敢去开门。

　　门开了。
　　夏狸推开门，门外站着的少女，唇角上扬，两颊通红，双眸晶亮。
　　然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眼底跃动的小小火苗，突然熄灭了。
　　林沫狼狈地低下头，手背很快在眼底一挥。
　　她哭了。
　　夏狸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开口，静静站在门前。楼道灯把她的影子投到他身上，像是他怀里抱着一个她。

　　塑料袋尖锐地响起来，夏狸手里多了个东西。
　　“你吃饭了没？我给你从公司那边带了粥，还热着呢。”她眼底尚有湿意，鼻头也有一点红。
　　“烧退了没？药吃了没？”她关上门，换上了拖鞋。
　　夏狸盯着她拖鞋上毛茸茸的兔子，嗯了一声。
　　手里一轻，林沫抬起头来。手中的包被夏狸接过去，放到了沙发上。
　　“这两天麻烦你了，外卖我拿回去吃。”夏狸打开门，站在门口，朝她认真鞠了一躬。

　　林沫有些讶异，眼睛红红的盯着他。
　　他躲开林沫的视线，缓缓直起腰来，嘴唇微抿，全然不复此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就在他要迈出去的那一刻。
　　“夏狸，就住我家吧——”
　　“等你病完全好了再说。”
　　夏狸回头，她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脸庞柔和，神情疲惫，眼底带着一点恳求。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迈开步子打算离开。
　　突然被一片柔软环抱住。

　　***
　　天花板上的吊灯是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林洋给挑的，小小的一只，向日葵的形状。
　　林沫顶着一对熊猫眼，盯着那只向日葵，一动不动，活像一只沉睡了几千年然后诈尸的僵尸。

　　她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她，一个奔三的老阿姨，毫无廉耻地抱着一个零零后，央求对方留下来……和自己，同居。
　　不，是同住。
　　她一把扯过被子捂在自己脸上，把呼之欲出的尖叫声掐断在喉咙，蜷成一团在那张小床上滚来滚去，边滚边捶床。
　　直到滚出一身大汗。

　　林沫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蹂.躏成一团的被子，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
　　“林大小姐！”她狠狠往手臂上掐了一把。
　　“人家还是个孩子。”
　　她对上镜子里那张憔悴不堪的阿姨脸，狠狠戳了戳镜子，“你该找个男人谈恋爱了。”

　　夏狸昨晚睡的是沙发。
　　林沫悄悄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环顾客厅。沙发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没有人。
　　她轻呼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正好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夏狸。
　　夏狸刚刚洗完脸，清澈的水珠汇聚在他的下巴处，然后晃晃悠悠往下掉。
　　往下，锁骨。
　　再往下，胸肌。
　　林沫绕开夏狸，慌慌张张冲向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声哗哗，林沫没有听见，门外的夏狸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镜子里满脸是水的自己，暗骂林沫你个禽兽。

　　夏狸正在看电视。他个子高，长手长脚，整个人极为放松地窝在沙发上，感觉一整个沙发也只能刚好容纳下他。
　　林沫只能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夏狸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林沫背脊一僵，随即又有点懊恼，这到底是谁家？她把手里的杯子重重一放，宣示主权。
　　对方没搭理她，继续盯着电视看。

　　林沫也懒得跟个小孩子制气。
　　毕竟离家出走过，林沫知道亲人会有多担心，她思忖着开了口，“夏狸，我还没问过你，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住哪里吗？”
　　对方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夏狸！我在问你话！”她拍了拍桌子，重重强调。
　　夏狸扫了她一眼，“不知道。”
　　“你得告诉他们一声。”
　　对方没搭理她。
　　“喂！”林沫一掌拍飞他搁在膝盖上的脚，挤到他身旁。
　　“你这样跑出来他们会担心的，至少告诉一下他们现在你很安全，借住在一个朋友家。”

　　“告诉什么？”他声音慵懒。
　　“告诉……”
　　“告诉他们我现在和你住在一起？”他扭过头来坏笑。
　　“……”

　　“你是不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她决定换个话题。
　　夏狸又继续盯着电视。
　　林沫纳闷地看了电视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新闻吗？

　　“你呢，现在正处于叛逆期，和爸爸妈妈闹个矛盾也很正常。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管教你也只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
　　“我没有父母。”
　　林沫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在了喉咙。
　　夏狸的目光依然落在电视上，但林沫察觉到，他的眼神根本没有聚焦。
　　应该没有骗自己。
　　林沫看着夏狸腮帮子上细细的绒毛，突然有些心疼。等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在夏狸的背上拍了拍，“没事的。”
　　夏狸背脊一僵。
　　“我也没有父母了。”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却狠狠砸在夏狸心上，握着遥控器的手指微颤。
　　两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机里声线温柔的主播播报着新闻。

　　“对啦，你饿不饿？”林沫率先打破了尴尬。
　　她踩着拖鞋跑到柜子面前，伸手一拉，像展示宝贝似的。“有老坛酸菜，红烧牛肉，香辣排骨，小鸡蘑菇，鱼香肉丝，笋干烧肉，还可以加火腿肠。”
　　林沫笑眯眯地看着他，“要哪个口味？”
　　夏狸鄙夷地看着她，“全都是垃圾。”
　　“夏狸！”
　　“你自己吃吧，我要出去一趟。”

　　林沫有些挫败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他折回来，拿起林沫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这个，附近哪里有卖？”
　　“你要买手机吗？”
　　“嗯。”
　　“出小区左转走几百米就有个商场，要不要我陪你去呀！”

　　夏狸正在穿外套，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凑近她，眼神暧昧，“舍不得我离开？”
　　林沫瞪他一眼，“你，你对这周围不熟悉……”
　　“找借口。”
　　“……”
　　“别太黏我。”对方眯眼笑着，一只狭长的眼对着她眨了眨，“我走了，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林沫跌坐在沙发上，用手背贴着不争气又开始烧起来的脸颊。作为一只母胎单身狗，谁能抵得住这种高段位玩家！
　　她恨恨咬牙，等这臭小子家里装修好了，一定要把他给赶走！
　　手机屏一亮，林沫放下捂着脸颊的手，一把抓起手机——
　　江洋哥：“小沫，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局旁边新开了家不错的火锅店，带你去吃。”
　　林沫握着手机，看着屏幕渐渐变暗。

　　“不啦哥哥，我在上班，最近忙，可能要加班。/不开心/不开心”
　　正要按下发送键，林沫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
　　她往上滑了滑，接连着几个月，都是陆江洋主动问候她，而她，一一礼貌而冷漠的回应。
　　光标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大概半分钟后，她删掉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重新编辑了一条：“好呀江洋哥，你几点钟过来？”

作者有话说

　　林沫笑得很甜，想跑？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