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閣》諸葛夜尋

5、變故突生

　　被吵醒的時候，腦子還沒跟上身體的反應，只是茫然望著四周的黑。

　　敏銳的嗅覺快一步聞到濃煙，接著眼睛才看見紙窗外透出的紅光──火，火光。

　　大火！

　　才閃過這念頭，身子已經動了起來，匆忙披上外衣，我推門而出，外頭是慌亂的人海，我搜尋半會兒，不見余伯。

　　「少主。」正慌亂間桃兒的聲音響起，竟然近在身側，我抓住她的肩膀，「怎麼了？我娘呢？」那個笑語嚶嚶的女子是我此刻心上唯一的掛念。

　　桃兒少艾容顏沾了黑，我無心搭理，她咳了數聲：「大火是從東院裡燒的……管家已經去救莊主，可夫人……」

　　心底一涼，臉色刷白，放開驚慌的桃兒我提氣飛身，腦海中只有那個巧笑倩兮對我無比溫柔的女子，我僅有的擔憂。

　　娘──

　　茫茫黑煙裡我辨不出方向，更別是黑夜對我視力造成多大阻礙，濃煙向上　，我不慎吸入，嗆得我內息絮亂，竟然從空中掉落。

　　伸手不見五指，黑煙交熾火光，高熱隨之漫延，我在火場四走，放開喉嚨大喊：「娘──娘───」

　　外圍混雜的叫喊輕易蓋過我的呼喚，我不死心極聲大叫，每一次呼吸都哈進大口濃煙。

　　「娘……我是千易──娘……咳咳……」

　　喊到第六聲時猛烈劇咳不止，胸口一陣揪痛，喉嚨乾澀緊縮，已然被煙嗆傷，渾不在意的我眨眨眼覺得雙眼疲累酸澀，不知是讓煙燻的還是慌亂裡逼的……

　　不認方向亂走亂找，我只能憑藉自己之力尋找心底唯一的親人，一聲一聲，衣服被灼出洞眼，火光近在身旁，布鞋在高溫裡擋不了多久，我明顯感覺足下發燙的地像火燒。

　　「娘…咳──咳咳……娘───」

　　四周傳來難聞的氣味，我閉眼沿著氣味走去，撞上一株……樹？睜大雙眼向上極目細瞧，正是娘宅院裡遍植的桃樹！我心下大喜，憑著直覺擇路便沖──

　　果然。

　　「……咳咳咳……誰…咳咳……千……」

　　躺在門檻處咳嗽不止的，正是我風華萬千嬌弱可人的娘親！

　　「娘！！」

　　三步作兩步跑向她，大喜過望的我已忘掉自已身負輕功的事，一心只想將這柔弱無骨的人兒擁進懷裡，不再讓她受傷難過。

　　「娘！我是千易啊！妳的兒子千易！」

　　絕美容顏盡是痛楚的表情，我聲聲呼喚，那雙緊閉的雙瞳緩緩睜開，失焦的瞳眸茫然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我的臉。

　　她艱澀開口，左手跟著撫上我的臉，無比溫柔。「…千易……」

　　「是我，千易在這兒呢，娘。」

　　聲音壓抑，語意低切，我抑不住胸臆間的酸楚之情。

　　她微微笑了。「傻孩子……」眼神不再注視我，神情飄忽的她，彷彿在看著遙遠的天際。「這是娘的命，沒什麼好怨的……」

　　我不依。「娘，孩兒立刻救妳出去！」手上用力便要抱起她，她阻止我。「娘──」

　　「這麼多年病著痛著，娘也到極限了…」目光幽幽已不在我身上，恍忽的神色像回到了許久許久前的過去，我所不能摻與的回憶。「孩兒莫哭，這是娘的命……呵，至少我的千易終於能跟其他人一樣，一樣追求自己的生活……」

　　一抹欣慰微笑動了她的唇，我哽住淚。

　　「孩兒定要救妳，無論娘許不許我，都要！！」任性大吼，我不顧她的掙扎抱起她孱弱身子，才驚覺她的重量如此輕盈！

　　「易兒…別───」語未完她唇邊血花已開，我愕然。

　　「娘！娘！」

　　冰涼玉指抵在我唇上。「別慌……」漾開絕美笑容，我幾乎閃了眼神忘掉身旁高溫，娘的目光定定在我臉上徘徊，那麼深刻的眼神像是要記住我的長相，又像是與記憶中的某張臉孔作確認。「易兒……很像呢……」

　　誰？

　　我心頭發痛，沒有問出。

　　「你滿月那時，杏子姐姐將你託付於我……」自顧自說話，我靜靜聽下去，她眼光幽遠墜進往事：「正巧他派人尋我，我便將你當作親子帶回這兒……易兒，你不是我的親生子，然我實在疼你愛你啊……

　　杏子姐姐怕你被謀害，把你交給了我，那時你高燒不退，我別無他法將內力輸給你，保住你的性命…其實大夫沒看出來，你所以高燒三日夜，是因為有人用內力封你全身筋脈，要你慢慢衰弱而死……我的內力雖然保住你一命，卻也因為兩道內力在你體內沖撞，令你高燒三日夜後，神智不開……過了十九年……咳咳…」

　　我輕拍她的背，不知為何對她的話，只是不帶感情地聽著。

　　「你長得像杏子姐姐……眉眼間又似你父親……你生父是當今天子，大隋皇帝…楊廣……」

　　我無言，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緊緊抱著她，抱住她逐漸失去生命的身軀。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她目光慈愛，卻已無神。「易兒，姐姐一入深宮無故人…十九年來，我常常想念她……你……咳咳……」

　　「我這一門，最忌諱傳功於人，一旦傳功便是給命…可你是我的易兒……十九年前，我留下兩成內力讓自己活下來…現在也是…時候……」

　　「即使沒有這場大火，我也活不過今秋的……易兒，別哭……」

　　那溫暖的手拭去我的淚，眼前一片模糊，止不住泛淚，見不清她含笑容顏。

　　「這輩子，娘有你…已經……夠了……夠了……」

　　嬌柔的嗓音被濃煙所傷，說話的聲音漸漸無力、漸漸消失，我牢牢抱緊她，眼睛酸澀難當，看不真切她唇邊的笑，看不明白她閉上的眼。

　　不敢伸手探她鼻息……

　　四周都安靜下來，化成電影裡慢動作的場景，靜謚無聲彷彿在哀悼，仍舊高熱的火光、仍舊嗆人的黑煙，周遭隨時都能奪命的火，我只是抱著猶有溫熱的娘，動也不動，頹坐門邊。

　　杏花，燻落滿地，我明白娘親何以在院中遍植此樹。

　　那是她思念另一個女子的替代物，用以排遣一份不能出口的愛情。

　　我的親娘

　　大火裡我緊緊抱住她，這一刻忘卻世間所有人事，收攏雙臂感覺娘親的溫度，正慢慢消逝……

　　我穿越到此，難道是為了再次經歷生離死別的嗎？

　　暗啞的喉嚨發不出半點聲，揪痛的胸口壓迫到不能呼吸，我想縱聲大哭，我想震怒狂吼，但最終只是抱住她，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