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閣》諸葛夜尋

23、 天道无亲 隋宫旧梦（三）

　　我这一睡竟然到近午，睁开眼迷糊的搞不清状况，尽目的明黄色太抢眼。

　　明黄……我瞪大眼呆了半晌急急下床，正忙乱间闻得轻笑，侧身凝视，岂不是房间主人？

　　我张大嘴。「我…你…我…这这这……」

　　「紧张什么？是我让你睡的。」唇边掩不住笑意，多了分调皮。「昨天你也累了，今日我不出宫，你好生休息吧。」

　　「喔…属下…是。」这家伙还满体谅我的嘛！正欣慰时他起身唤侍人，我才忆起此处非自己可留之地，连忙告退落跑，他的笑声在身后响亮。

　　推门而出时走的太急，宫道上差不多是用跑的，一心想回房的我在转角与一女子错身，没有费神注意她的面貌，鼻子却快一步闻进淡淡杏花香。

　　我愕然站定，回身相看时她已消失眼界；我提脚追赶，仅仅踏出一步便愣在当场。

　　怎么追？怎么说？我是妳儿子？摇头苦笑，也罢…来日方长，总有机会与她相见。

　　这日过的平静，我趴在窗边远眺江都城景，总觉得好久没这么悠闲从容了……不期然想起安业，心头乍紧，我挂念他的伤势却身不由己，离不开。

　　次日早晨让吵杂声惊醒，我茫然换衣出房，看见的脸孔全写着惊慌。随手拦下一个，才知附近有农民起义，已经被镇压下去，但杨广极为震怒。

　　对他而言这是最后一方净土……烦心的事不止，还有附近江准起义军作乱、丹阳辅公佑、历阳杜伏威，个个都虎视眈眈眈势待发。

　　争什么呢？谁又争得过太原李家？历史老师的板子我可不是白挨的…这天下终归是李家的，其它什么谁啊谁的，都别想分一杯　。

　　站在原地感慨片刻，我抬脚走向大殿。虽说臣子大多留在洛阳，然而也有不少跟来，想必此时正在大殿裁事。

　　从偏门轻手轻脚步入，杨广坐在龙椅上，其它臣子分立两旁，中间则是…被捆绑压制的，农人汉子，被扒得只剩单衣，白里满满都是血，少说十来位。

　　听见脚步声杨广朝我看来，不见半分平日的温和轻松，我望见的是深深的雷霆之怒，无法揉熄的火。

　　「胆敢谋反者，朕绝不轻饶。」

　　轻飘飘的话在空气里一层层回荡，他神色漠然，没有情绪没有情感，一点波动亦不见，几乎是冷血的地步。

　　底下农民露出置生死于度外的表情，冲口大喊：「暴政必亡，杨广你这暴君不得好──」

　　没有能说完，两旁的臣子已经动手打耳刮子，我看见其中一名使眼色，接着宫中卫士立即上前，毫不留情的抓拿满身血痕的农民，正要出去受刑。

　　我看的不忍，于是偏头去看龙椅上的那个人，顿时觉得好陌生…那个夜里难眠缠着我说话的男人、那个夜里同我秉烛谈心的男人、那个与我便服出游的男人──当真是眼前的他？

　　轻柔淡然的笑不复见，换上的是冷血漠然以及嘴角狰狞的笑，那什么都不放心上的眼神、视人命如草芥的目光。

　　我总是忘记，他是皇上。

　　可是我总忘不掉，人命的宝贵，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谁，看着谁就这样死去。当日我能在梁郡挺身而出，也就注定了我这生前途多难，更注定我此时此刻不能视而不见的良心。

　　望见脸色冷凝的他，满身肃杀雷怒之气。我想，我终究不够像你──我亲生的父亲。

　　屈膝跪地，我双手抱拳，杨广不解看来。「属下恳请皇上放过这些人，他们只是无知愚民受人煽动，一时失却理智。请皇上高抬贵手，别与村夫愚妇计较。」

　　杨广闻言一怔，那眼神直直逼视，给我莫大压力。「你……」

　　「千易恳求皇上法外开恩，放他们一条活路。」

　　他默然望我，视线停驻许久，双眼微瞇。「你，为他们求情？」

　　冷淡的声音，平板的问，这一刻我突然惊怕起来，却没有动摇，正声道。「是。」

　　杨广周身迸发狂怒气息，眼里凝集冷意，面色冷凝叫人惊疑恐惧。

　　「你，为了他们，跟我求情。」

　　已经不是疑问句，睢目而来我惴惴不安，不给自己后悔的空间。

　　「是。」

　　他的怒火我近身可闻，眼中竟然带着莫名憎恨、愤恨，极其强烈到不死不休的浓厚深恨。须臾的沉默过后，他忽尔轻笑，打破这宁静。

　　「连你…也跟我作对……」

　　我听出一分自伤，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扼住喉咙，制住气息，困难的抬眼，对视他蕴满无奈愤恨伤恸的眼瞳。

　　殿里众臣大气不敢呼，他制住我的喉，收紧力气，扼住呼吸，整个大殿只剩下我挣扎的喘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将我丢往殿中央，笑容明显却不达眼底，失去往日的温和。

　　「我就让你救。」我倒在地上拚命抓空气呼吸，他邪佞笑容映入眼中，我心生惧意。「来人，取鞭。」

　　杨广手执长鞭，唤来左右压制住我，我趴倒地面艰难抬头相视。

　　「一条人命，一鞭。」阴沉目光残佞笑容，此时的他不是夜里难眠的那个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隋炀帝，暴君杨广！「你以为自己能救得了几个？」

　　我清楚他话里的含意，农民起义定有千人以上，一命一鞭…值得！闭上眼我本能地深呼吸，再睁开时下定决心，我咬牙。

　　「属下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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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落在背后的，是火辣辣的疼、血淋淋的痛，我痛得咬破唇，满嘴血味。

　　痛得几欲晕死，意识都不清，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撑住、死也要撑下去！

　　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两旁臣子不知何时退下，偌大宫殿有我、有他，跟几个压住我的卫士。

　　也许会死在这里……我恍忽的想，下一秒长鞭击落，我痛的几乎昏过去。

　　皮鞭磨破外衣，被打的皮开肉绽，彷佛能够闻到焦灼的气味。

　　夏季的风从宫殿大门轻轻吹入，碰到背后伤处，不是清凉，是麻木的疼。

　　杨广就站在我面前，但我已无力抬头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垂首以待下一鞭的到来。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晕然的想，意识差不多已经失去，趴倒地面浑身是血，模糊得听见娇柔宛转的嗓音，柔柔说话。

　　「……放过这孩子……」

　　在她求情后，感觉背肌不再传来重物击落，我艰辛的想看是谁为我出声，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背后的衣服裂开，其它部份湿黏难受，沾到的浸湿的全是血水，黑暗昏天盖地袭来，在完全坠落前隐约有一句话响起，带着深深无奈心痛。

　　「……罢了……」

　　我情愿不要醒，永远待在黑甜梦乡，不要清醒面对火烧的痛。

　　师父说，要我离水，警告我此行必犯水难…我就是不听、就是不听。所以梁郡里遭受曝晒之刑、运河上牵连安业落水，连到了江都，都要为不相干的人身受鞭刑。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做不到有人性命垂危时，可以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那不是我，那就不是我了。

　　意识回复时首先冲进脑海的，是背上遍体的痛，连动手指都能抽痛半天，最后我干脆不动，趴倒──我的床？疑纳不解，正想开口唤人时一名黑衣禁卫适巧走进，见我醒来急忙送上药。

　　「我怎么在这里？」

　　他手里捧药，边吹冷边解释。「那日你昏过去后，皇上抱着你回房，命我好生照料。」

　　杨广抱我回房？「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叫苍曜，跟你一样是黑衣禁卫，你不认识我很正常。」他把药吹凉，盛了一汤匙送到我嘴边，我皱眉。「你昏了三天，御医说你伤的过重，必须好好调理。」

　　瞪着眼前这碗药，我突然好怀念现代医学的科技…我的背包如果还在，也许就能──先前在长孙家里被迫喝了几天药，已经搞得我快不行，现在又要喝啊……不喝成不成……

　　看出我的抗拒，苍旻笑道。「别挣扎了，要你喝药也是为你好，落下病根就惨了。何况之前几天你昏睡时，还不是这样一匙一匙的喂。」

　　我愣了下。「你喂的？」

　　他摇头。「我哪敢跟皇上抢。」

　　再愣一下，我瞠目惊问：「皇上喂我喝药！？」有没有搞错…先把我打个半死再喂我喝药？惊讶过后听见自己声音实在是哑吵杂难为听，看着苍曜抵到面前的药，黑乎乎……我咬牙，伸手要接才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半分。

　　我竟然伤的这么重？！先前再怎么伤起码还保有下床活动的能力，怎么这次却──别说起床，连握紧拳头的气力都消失殆尽。

　　那时候似乎没有运功护体……大概是忘了，虽然穿越好一段时日，有时还是会忘掉一些事。

　　苍曜见我忽然皱眉沉默，笑着出言安慰。「你别担心，这伤也不是不能好了，只是恐怕会留疤痕。」

　　我嘴角抽了抽。「我一男人，疤痕算什么？又不是小姑娘谁在担心这个。」

　　他一匙汤药塞进我未闭合的嘴里，苦得我直想哭。「你啊，这次倒是大大出了风头。」

　　我斜瞪，苍曜倒是老实招来。「你这一伤虽然重，可也让皇帝法外开恩，原先被判枭首的农民们已经全放回家。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你现在是江都内外天下俱知的名人。」

　　这些事我不上心，随口应了声，又喝进一口药，苦得我想砸碗。「宫闱之事，外人如何知道的？」

　　他耸耸肩膀，手里喂药的动作十分流利。「可能是那天在大殿里受刑的农民吧，要不就是几个有心人放出的风声。宫庭的事，要想知道又有多难？如今你倒是大大的有名了。」

　　「这种虚名谁想要？还好那些农民有放回家，要不我这罪岂不白受？」念兹在兹的就这一点，当初梁郡仗义出手，安业夜里来救我不走就是不走，同样的原因。

　　做白工的事，咱可万万不干！

　　忆及安业胸口闷闷痛了下，我轻吁气，苍曜也没多问，只把药喂完起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