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月》薇雅2020

2、固北山中的桃花源

　　那人不再作停留，转眼便出了山洞。
　　我挣扎着撑起身子，拿过温彻手中的白瓷瓶，打开瓶塞嗅了嗅，气味芳香扑鼻，与过去皇兄常往我殿中送的灵药颇为相似。我倒出一粒塞进嘴里，瞬时感觉清凉无比。
　　“公主，你……”温彻急忙阻拦。
　　“这药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他若是想加害我，也用不着费这些周章。”我忍不住又蜷缩起来。
　　“温彻，你跟着他看看，刚才我看见他手指上似乎有一点墨迹。普通山里人家极少会用到笔墨。”
　　“是。”
　　温彻担忧地看着我，轻喝一声，疾速奔了出去。
　　看温彻出了山洞，我强撑着脱下湿透的衣裳，将青毡紧紧裹在身上，简单几个动作下来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比之前感觉好了些，身上竟然也稍稍暖和。
　　我松了一口气，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
　　柴火早已熄灭，空留余烟袅袅升起，山洞里的一丝光亮与温暖消失了，像极了宫变那天，银色的铠甲让皇城四月的天冷如寒冬，飘落的桐花被锋利的刀尖撕碎。
　　“唤月，赶紧出宫。”
　　“我要和皇兄在一起。”
　　“可皇兄护不了你了，他留下我只是权宜，从来没有一个新帝会给前朝的君主善终。”
　　“我不走。”
　　“趁他还没有改变主意，快走，再也别想着回来找我……”

　　洞中的柴火被重新点燃，将我满脸的泪水渐渐烘干。

　　等我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洞外守着一个人。
　　“温彻。”我的声音嘶哑到难以听清。
　　“公主，你醒了？”
　　温彻“嗖”地起身，但并不过来。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这才想起来什么，顾不上身体虚弱，赶紧咬牙穿好衣裳。
　　“进来吧。”我倚靠洞壁，哑声说道。
　　温彻来到我面前，执剑单膝跪下。
　　“属下惭愧，人跟丢了。”
　　我一惊，温彻在被皇兄赐予我之前是御前护卫统领，万里挑一的高手。
　　“他的轻功十分了得，属下出去后尚能看到人影，但始终无法跟近，眼看他越来越远。”
　　温彻满脸愧色，我虽然吃惊，心中倒有了一分安定，这么看来，昨晚偶遇的那人是认识郦泽的，或许，他是郦泽的门生也说不定，再或许，这郦泽老先生的所在可能离这儿也不很远了。

　　在温彻的坚持下，我又歇息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我便和温彻漫山遍野去找。
　　山林茂密，我们被湮没其中，每经过一个地方，温彻便留下记号，饶是这样，我们仍然几次回起点。
　　温彻抽出剑左劈右砍，生生清出一条路来，他仗剑细看向四周围。
　　“应该是有人在林间布了阵法，只留了下山的路。”
　　“难怪父皇和皇兄派出几拨人来这固北山，却连郦泽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心中焦急，一阵眩晕又袭来。

　　这一天便这么过去，随后的十多天，我和温彻没日没夜地找寻，但依旧不得其法。
　　山里有棕树，温彻便采下树叶连夜编成两件蓑衣，又砍下竹子做成两只斗笠，累极了，他便背着我回到山洞歇息一会。
　　直到有一天，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出现在狼狈不堪的我的面前，胖乎乎的小脸，偏偏一副淡得不能再淡，冷得不能再冷的神情。
　　“随我去见先生。”
　　我心中一动。
　　“你家先生是谁？”
　　小童又睨了一眼温彻。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他吗？扰得山上野兽飞禽、花花草草都不得安生。”
　　我大喜，赶紧叫上温彻，跟着一脸嫌弃的小童去了。

　　我们跟着小童弯弯绕绕地走，在同一处转个两圈，又在另一处转个三圈，如此这般走了许久。
　　看那小童一脸稀松平常，解这阵法仿佛是在玩一个每天都会玩的游戏一般容易，我心中惊叹，更加笃定要拜入郦泽门下。
　　又走了一段路，小童带着我和温彻到了一处“一线天”，杂草丛生，十分狭小，只容一人通过。
　　我们一前一后地跟着小童走了数百步，没曾想蓦地豁然开朗，草甸之中潺潺溪水蜿蜒流动，流经一处院落，院落的木栅栏上藤蔓缠绕，当中几间的茅舍，茅舍后种着三五桃树，茅舍前，一个穿着青色袍服，简单束发的人正在伺弄一些花草。
　　小童把我们带过去，朝那人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便退下了。
　　那人放下花浇，转身看向我们，一双琉璃目，略显苍白的面色，虽然相貌出色得很是少见，但让人感觉与之相隔甚远。
　　我正觉得这份疏离似乎哪里见过，却见温彻向他拱手。
　　“多谢足下的药，助我家主人脱险。”
　　我这才恍然，是山洞里偶遇的人。
　　原来要见到的不是郦泽，我正有些失望。
　　“不知长乐长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我呆站着，原先想好的说辞瞬时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郦某虽然隐居，但并不是对世事一无所知。”
　　“你就是郦泽先生。”
　　“正是在下。”
　　我更是大吃一惊，本以为郦泽即便不是耄耋老人，也应到艾老之年，没想到这般年轻。
　　突然的状况搅乱了我的打算，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要不要干脆直言相告？可曾经父皇和皇兄多次派人寻访郦泽而不得，他曾表明不愿涉足朝廷纷争，现在他若是再次断然拒绝，那我该如何转圜？
　　我正犹豫不决，只见温彻单膝跪地，向郦泽施以大礼。
　　“公主万金之躯，我代公主跪请郦先生为公主之师，共除大梁奸佞。”
　　郦泽看着我，淡淡地说道，
　　“如今新帝已将大梁国号改为‘亘’。”
　　蓦然间，我如五雷轰顶，又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亲近、逼宫、禅位、加害、灭国，这是一个谋划已久的阴谋。凌寒，竟然残忍至此，竟然让待他如亲弟的皇兄成了亡国之君
　　我恍恍惚惚，如同置身噩梦，耳边传来的郦泽的话似乎来自渺远的天边。
　　“我与先帝虽未曾谋面，但有知遇之缘，不过在下学问粗陋，从不收徒……”
　　我心中的痛苦无法宣泄，只屈身一跪。
　　“求先生授我谋世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