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1、小满

　　包小麦盯着墙上的手撕日历，上面赫然写着，2010年5月21日“小满”。

　　“小满？”什么意思？包小麦心里嘀咕着，又接着看下去。

　　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君子应虚心好学，廉洁务实。

　　哦，原来是24节气中的一个。这个日历有点意思，受过13年学校教育的包小麦，居然不曾听说过。而且隐约觉得这日历上的话好像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又说不出来哪里高深。

　　想着，便一页一页往下翻看起来，于是看到了芒种，夏至，小暑，大暑，小雪，大雪，小寒，大寒，唯独没有看到，她隐约觉得应该看到的“大满”。

　　原来这24节气中，只有“小满”，没有“大满”，这便是包小麦莫名感觉的高深之处。

　　古语道: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所以，“大满”容易招致损失，“不满”又会让人心有不甘，大约“小满”才是一种，有点富裕，又还有点期许的极好状态。

　　想着，包小麦对这制定二十四节气的古人，心生佩服，他们不仅日子算得准，连名字都起得这么讲究，真正是数学好，语文也好。

　　“姑姑，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我有个问题，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包小麦看着眼前这个，眸子里闪着灵光的六岁毛孩，嘴上一时无语。心内却没闲着，慌乱组织了一些言语后，一本正经道:“因为……”

　　话刚到嘴边，又觉得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总不能跟他说，活着是为了吃吧！还是编点其它高大上的理由吧，又苦于一时想不到。反正不能说“不知道”。

　　于是灵机一动道:“包子昊，你天天往对面邻居家跑什么啊？听说，你喜欢那个叫小雪的丫头啊！”

　　“是啊，我喜欢和小雪玩啊。”包子昊摆弄着自己的臭脚丫，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意思。

　　“那你喜欢人家干什么啊？就是玩啊？”

　　“不是啊，长大了，还要娶人家当媳妇啊。”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六岁萌娃，说这话时，居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包小麦开始怀疑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侄子到底是不是六岁？这性子到底随谁？

　　“那你娶人家干什么啊？”包小麦耐着要揍他的性子接着问。

　　“娶了人家，就给人家洗衣服做饭呗！”包子昊道。

　　“哈哈哈哈哈……”包小麦看着包子昊云淡风轻，自然而然的样子，彻底被打败了。

　　心里却是纳闷: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善于表达，胆大妄为，还聪明伶俐？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小傻子，不会说，更不敢说，要是哪天真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早被亲爹亲妈打惨了。

　　他们这一代人，真是幸福啊，不用为吃穿发愁，还被一堆大人围着转。于是乎物质充盈后，小小年纪就深感灵魂匮乏了，总是问一些大人招架不住的问题来，搞得包家人个个才尽词穷。

　　记得上一次，包小麦就被包子昊追着问:“姑姑，人，为什么要交朋友啊？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朋友啊？朋友欺负我怎么办啊？”

　　苍天啊，大地啊，包小麦也就高中毕业啊，虽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却远远没有出类拔萃到，可以信手拈来精准无误的回答上述问题啊。可碍于做长辈无处安放的颜面，就只得避重就轻，挑肥拣瘦的敷衍小侄子一两句可有可没的。

　　包小麦这次只是休息两天回来看看，如果天天呆在家里，岂不是要被小侄子问到怀疑人生。

　　说到上班，单位里有两个九零后，倒也是让她开了眼。

　　同事冉冉:“小麦姐，你说，我这么年轻又有点美貌，一个人住，万一有人入室抢劫怎么办？要是他只劫财也就算了，我就只有几千块钱，给了他也不心疼。可是，他还要劫色怎么办？要是还没有避孕套怎么办？总不能被□□了，还要怀个孩子吧？”

　　“……”包小麦目瞪口呆中。

　　冉冉又道:“要是没有避孕套，我就找个塑料袋，实在反抗不了，就从了，就当享受一回吧！”

　　“……”包小麦已然呆若木鸡。

　　她们只是闲着没事唠唠嗑，怎么就让这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自编自演出一部滑稽的惊悚剧了？先不讲她敢不敢想，也是真敢说啊！

　　同事婷婷:“小麦姐，你知道我原来是学医的，虽然是兽医，可总归是有医学知识的。我跟你说，我特别想去游泳，可是又担心泳池的水不干净，得了性病什么的。”

　　“对对对，我也有这个担心。”包小麦忙附和道。

　　“所以，你说，要不，我先去买一套特别性感的泳衣，再弄个塞子，把私密的地方塞严实了，再去游泳，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包小麦笑到说不了话了，只差点从椅子上歪下来。

　　真真是个个惊为天人啊！以至于八零后的包小麦，常常怀疑自己和她们是隔辈的人。

　　“我回来了。”顾夏把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妈妈，我想买一个玩具。”子昊看见妈妈立马倚了过去。

　　“买什么？天天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还要买什么啊？都已经有那么多玩具了，还买？”顾夏不耐烦的嚷道。

　　包子昊立马知趣的走开了，看来不是头一回挨叼了。

　　“姑姑。可以给我买个玩具吗？”子昊又凑到包小麦身边。

　　“可以，还可以买牛奶和火腿。”

　　“太好了！”子昊开心得手舞足蹈。

　　“你就惯着他吧！一会儿买这个一会儿买那个，看你把姑姑都花穷了。”顾夏眉开眼笑。

　　“没事，我又不是天天在家。”说着便领着子昊出门了。

　　包小麦和顾夏这对姑嫂，也并不是一直这么和睦，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各自独立了经济，看淡了恩怨，也学会了客气。

　　傍晚，大哥包小黍也下班了，顾夏张罗了一桌子菜，大家坐在一起开动起来。

　　老包家的人，没别的特点，就是吃饭特别香，不大挑食。后来包小麦才领悟到，那是因为桌上的都是自己爱吃的。没有鱼，没有螃蟹，也没有特别辣的，都是吃惯了的自家菜。类似于酱油炒土豆，青椒炒皮渣，尖椒炒鸡块，还有鼎鼎大名的驴肉香肠，顺便多说一句，这个驴肉香肠可是普通老百姓的奢侈品，不是天天都可以吃到的，这次不过是顾夏借着包小麦的东风，名正言顺的给自己解馋。当然，这个也是全家人的最爱。

　　“小禾在北京怎么样？”包小黍边吃边问道。

　　“挺好的，反正她挣了钱就买衣服，也不攒钱。”小麦道。

　　“哦，能顾住她自己就行，再怎么说，也是年纪小。”包小黍道。

　　“嗯，咱妈呢？还在外面当保姆？”小麦问。

　　“不清楚，反正也管不了。”包小黍眼皮子耷拉着，头也没抬。

　　“哦，我明天回老家看爸，然后就直接回北京，就不再过来了。”

　　“哦，行。”

　　饭间谈话基本结束，包小麦和顾夏本来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基本无话。

　　好在小侄子包子昊和包小麦异常亲昵，饭后便粘着包小麦开启话唠模式。晚上要睡觉时，更是死活要和姑姑一起睡。包小麦虽也喜爱侄子，但是顾及到前几年，这小子睡觉时，抱着她的脑袋给她尿了一头的光荣事迹。所以，睡觉时，即便在一张床上，也还是尽量离这小子远一点。

　　次日一早，包小麦便乘车辗转到了老家。下了车，便径直向家走去。街坊姚大婶远远看见小麦就热情招呼道:“小麦回来了，这下你爸有靠山了。又拿钱回来了吧？”

　　“是啊！”包小麦笑着应了一声。

　　嘴上笑着，耳边却回荡起几年前的一个声音:“这个闺女又回来了，又来向包有粮要钱来了！哼……”

　　还是学生的包小麦被这个声音惊到了，她惊异的回头望着那个刚才冷嘲热讽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色皮衣，貌似有点秃顶。包小麦自认为自己是有轻微脸盲症的，因为很多时候，见过对方三四次，都不一定有什么印象，更别提穿着打扮了。但是那一次，他却清楚的记住了那个陌生男人的穿着体貌。并且听语气和口音，应该是村里的人。可惜包小麦常年在外上学，村里的人，并不认识太多。相反，认识她的人，却有很多。那个陌生男人略带得意的走着，不曾回头，包小麦也不曾看到他的正脸。

　　那次她确实是回来要钱的，生活费已经花完了，刨去坐车，包小麦兜里只剩一块钱了。她本来也没觉得回来向自己的亲生爸爸要生活费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或者说，她一直觉得向自己的父亲要钱，本来也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

　　然而，刚才那个不怀好意的声音，让她本来满怀期许的心，瞬间空落落的。她放假回来看自己的父亲，回自己的家。去上学的时候，从自己的父亲那里拿生活费，怎么了？怎么如此寻常简单的小事，要被别人拿来嘲讽？难道这样做，碍着他们了？

　　包小麦进了院子大门，那是用若干铁棍交叉焊接成的简易门，相对于村子里大多数人的豪华密闭乡村庭院门，又或者欧式铁艺门，她家这个门面还是显得很寒酸的。但，那又怎样呢？包小麦从小就和这两扇简易栅栏门打交道。交情熟络，感情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