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斜钗金羽

2、杨树林810

　　“队长，早啊。”“早。”一进警局，同青年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青年大步走进科室里。刚进来椅子还没有坐热，来人说“吴队，局长让你去一趟他那。”年轻的吴队长又起身转移了阵地。
　　习惯性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面对半百的局长，我们狂放不羁的吴队长总是有些局促的。进门打了声招呼，局长让坐下说。刚坐下，吴队长的目光就被桌子上的文件牢牢锁住。
　　杨树林810案件的卷宗。局长也看见了吴队长的紧张，从刚进办公室的潇洒，到看见卷宗的紧张，身体也绷成一根直线，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卷宗上的几个字。
　　赵局长伸手捂住了杨树林810几个字，吴照阳才回过神，张口问到“赵叔，这案子再拿出来是怎个意思？”
　　赵局看着他紧握的右手，拇指还不断地剐蹭着食指的关节，左手故作轻松地放在扶手上，说“照阳啊，今天之所以拿出来这个案子，是因为最近做联合办案，整合同类案件，在临近几个省也发现了类似的案子。地点都是在杨树林，深夜杀人，我想能不能试着找一找这几个案子的共同点，兴许对当年的案子能有一些帮助。照阳，当年你是亲历了810案，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再次面对有些困难，但是你也是所有人当中最想抓到他的人……”
　　“不用说了，赵叔 ，我明白，机会就摆在眼前了，我肯定会抓住的。”吴队长深呼吸，重重的吐了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卷宗转身出了门。
　　赵局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逐渐与二十年前的孩子重叠在一起，2000年的时候，也有一个孩子推开了刑侦科的门，含着眼泪，颤抖的肩膀让人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当年的赵局长还不是局长，三十多岁的赵科长接手了这一起恶性事件，南山警局辖区内2000年唯一的杀人案，大家都以为上半年风平浪静，下半年或许也没什么大事能发生，但是就是这一起杀人案，让所有人的生活拢上了阴霾，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2000年8月11日早8点整，那是赵局长第一次见到吴照阳，儿童时期的吴队长，瘦小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坐在警车里的孩子，眼睛密布着血丝，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来话，只是喃喃地叫着妈妈。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妈妈却没有力气挣脱女民警的怀抱。当时抱着他的女民警也是眼含泪花，可怜这个小小的孩子。
　　这起案子历经一年都没有抓到凶手，人心惶惶，大家都是谈杨树林色变，小小的吴照阳每天都来警局里不哭不闹，安静地坐在楼道的长椅上等待着，或许是等一个消息也或许是等一个结果。
　　日复一日的等待并没有换来渴求的结果，线索缺失、排查难度大、技术有限。在2000年的时候，这些都是问题，寻求真相的路举步维艰。
　　转眼进入了新纪元，办这起案子的警员逐步退出了案子的调查。那个夏天的杨树林注定成为了记忆中的噩梦。
　　照阳的父亲也郁郁寡欢，在自责中度过了几近二十年，他总是在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没有出去接她们母子回家，为什么要走杨树林里的路回家，为什么周围没有人救她们？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妻子死于非命？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春秋无序，夏冬无畴，照阳高考这年，他跑来警局同刑侦队长赵音狄说，：“我要上警校，要把凶手抓到，要给我妈一个交代。”

　　坐在办公室里的赵局长长叹一声。心里想着，但愿这个案子能有个结果吧。

　　吴照阳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子靠背，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嗡鸣声，回荡在耳朵里，为了减缓耳鸣，他张着嘴后仰着看着天花板。
　　快二十年了，这个案子又拿出来了，能找出凶手吗？如果今年再不抓到的话，这辈子还能让妈妈泉下安宁吗？
　　思索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又恐怖的晚上，它就像粘稠的血液糊满了风景画，阴森恐怖又压抑。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闭上眼睛，整齐栽种的杨树，黑洞一样的眼睛长在树上，它们注视着自己，注视着两位死者，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另一位是案件的另一位受害人，他叫陈龙，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上被扎很多刀，头和身体分开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一直注视着，注视着杨树林里发生的一切。
　　还有什么？还有那个人，那个凶手，手里握着刀，刀……刀在滴血，还有那个笑声，狰狞又恐怖，除了这些还有……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突然一只手拍了吴队长的肩膀一下，恍然惊醒，深呼吸一口气，看见来人是顾阑珊，才发问:“阑珊啊，有什么事？”顾阑珊答道:“阳哥，中午我老哥就回来了，一会儿下班跟我一起去接他？顺便拐回你家？”
　　“你最近又闯什么祸了？”吴照阳笑着问。
　　“哎呀！阳哥，你看我老哥出差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你俩也长时间没见，不得联络一下感情嘛！我跟我哥都二十来年的交情了，不差这几天儿。”顾阑珊戴上忽悠人时的假笑，冲着吴照阳挑着眉毛。
　　吴照阳会心一笑说:“巧了我跟你哥也认识快二十年了，你心里想啥我还能不知道？就是你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憋了一个多大的屁。”
　　说得顾阑珊翻了个白眼，“阳哥说句话吧，这个忙帮还是不帮？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和我哥说，你趁他不在的时候教唆警花顾阑珊同志，行事莽撞，出入危险地带，达到警局无组织无纪律第一名。现在帮不帮我啊？”顾阑珊眨眨眼睛，笑得一脸真诚，趴在桌子上看着吴照阳。
　　我们吴大队长面对这样的不要脸分子也有自己的一套。“帮你也行。把你哥压在我这儿。”
　　“好说阳哥，就算我不把我哥压你那，你肯定也会自己去拐。诶，不是我说，这么些年了，你搁这儿一直没啥进展，我看着都着急。就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你喜欢我哥，但只有我哥自己不知道。”顾阑珊十分无奈地说。
　　比起厚颜无耻谁都没有顾警花登峰造极。但是她哥哥顾阑渊却是另一个极端，脸皮薄如纸，受不得一点调戏，俊美的人儿啊连嗔怒都让人心动。
　　吴照阳打开抽屉，看着自己珍藏多年的相册，从小到大记录了顾阑渊将近二十年的风华。
　　每一张都像被精心雕琢了一般，薄唇微抿，眉头轻蹙，星辰大海都装在了一双眼中。
　　吴队长说:“阑珊啊，你哥他的名字只能出现在我的户口本上。他可跑不了。”
　　“阳哥，比脸皮厚度我承认，小妹输了。你比我还厚颜无耻。就我哥对感情的迟钝反应，我感觉你最少还得单身好几年。”顾阑珊原本想谴责我们脸皮日渐增厚的吴队长，可是一想刚才他的状态……杨树林案件可能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和哥哥一起见证了吴队长从噩梦中醒来，可现在又要回到这个噩梦里去，或许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一面。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有些人付出的是一段时光、有些人是一些财宝而有些人失去的或许是爱的人。
　　正思索着，我们吴队长又发问了“顾阑珊，你是不是又在家模拟现场了？”顾警花耸耸肩表示没有错。我们吴队长的头又有得疼了。
　　“你哥有洁癖……你还趁他不在家干这种事，还在他回来前没有打扫现场，你很大胆啊顾警花同志。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别再害我跟你一起干这种事了，你哥的连坐制我可不想再尝试了。”
　　“哎！阳哥，可别这么说，咱俩从小建立的革命友谊你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不就是一起面壁跪搓衣板嘛！别怕阳哥，咱们比那些跪榴莲的好多了。”
　　“你倒是心大。我堂堂一个刑侦队长，被罚和他妹妹一起跪搓衣板，这说出去多丢人。顾阑珊女士，你今年都多大了，你这样怎么嫁出去？让那些还不了解你本性的无知青年怎么办？一旦了解到本质，幻想破灭的心灵创伤怎么弥补？妹子，长点心吧。”““阳哥，话不能这么说，从小到大都是咱俩一起挨罚，你可不能抛弃我！再说了，就算我哥罚你，哪次是真的罚啊？也就我最惨了。今天你自己看着办吧！能不能继续我们的革命友谊就看你今天的选择了。我回去了，一会儿还要再去现场复检呢！拜拜吴队长！中午见！”说完也不等吴照阳反应，转身就离开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吴照阳心里叹口气，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风风火火，这怎么嫁出去啊。
　　他低头看着卷宗上的字，杨树林810像是烙铁一样，烫在胸口，一辈子都不敢忘，也不能忘。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面对它，才能走出去。
　　警局里人声嘈杂实在不利于思考，吴队长把卷宗和顾阑渊的照片一同锁在了办工桌的抽屉里，想想又觉得不保险，转手又放在了随身带着的包里。下班时间一到，顾警花就来到了吴队长的办公室门口，趴在门框上的顾阑珊同志悠悠地唤了一声“阳哥～”吴队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同警花出了门。两个人开车到了机场，还有些时间，顾警花说“阳哥，我可把哥哥压在你那了，养瘦了可不行。还有杨树林林的案子，我今天看见卷宗了，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有句话不是说嘛，正义有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说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吴照阳的肩膀。吴队长笑了笑，揉了揉顾警花的头发。“你哥跟你一起住才会瘦，你阳哥我是养阑渊专业户，什么时候在我手底下瘦过？”嘴上一边吐槽心里还在一边感叹道，还是有个妹妹好啊。
　　下车在接机口等待着。人流涌动，吴队长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