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斜钗金羽

11、孩子的孩子

　　后来听说秀和在自己的世界里放声大哭，没有人能听到，也没有人能理解她疯狂的动作。她疯了，也或许没有。她后来不再表达，不再活着。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天，狱警发消息给吴照阳：秀和在外面找了个机会自杀了，她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追逐太阳。像夸父一样变成天地间举足轻重的一部分，但我不能，我追逐不了太阳，最后也只是一把黄土，风一吹就混迹在尘埃里。’
　　这就是秀和最后的结局，孩子的孩子等不来降生就离去了，一同离开的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灵魂。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歌谣的歌谣，唱着童话的影子，孩子的孩子将要飞往哪去？”
　　一首歌，把歌词放在这里就是对秀和最后的总结。
　　孩子将要去哪？孩子的孩子，还能去哪？
　　这个世界上的痛苦和黑暗让人们披上了伪装，不知何去何从。

　　她只是想活在阳光下，却痛苦地在黑暗里挣扎，最后同黑暗融为了一体。
　　直到最后秀和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把娃娃放在废旧篮球场的围墙上，或许这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希望。
　　人们总是在绝望处生长出无用的希望来，有些冲破黑暗，有些却变异腐朽，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天空，只能在今天的泥潭里挣扎。
　　同希望一起腐朽的，是悲哀的灵魂。

　　楼下的桃树又开花了，小吃车的烟火气让这座冰冷的城市充满人间的气息。
　　距离发现孩子们的尸体已经过去了3天，这3天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这个城市黑暗的一角被掀开，在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身怀秘密，每个人又都看起来毫无破绽。
　　上午10点，吴照阳回到警局，樊乾立马找到他，说：“吴队，已经找到院长和罗青青的下落了，正在协调特警那边，准备抓捕。”
　　“行，知道了。一起去吧，你这小身板不能只在办公室坐着，也得出去多锻炼锻炼。”吴照阳说。
　　抓捕行动意外的顺利。大概是院长和罗青青作为弃子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审讯室。
　　两厢对坐，罗青青显得很局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女人，自顾自地耍着心机，装作淡定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捉你吧，秀和这个案子原本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自作聪明把于景和李酌供了出来，他们心里肯定恨透了你，恨透了你的愚蠢。现在你只能把你知道的都跟我们交代清楚，这样还能帮助你减刑。罗青青，讲讲你的故事吧，或许我会是个好的听众。”齐君知刚上班就接到审问罗青青的任务，大脑还没醒，嘴就先上了岗。
　　“我跟你们没什么可说的。”罗青青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警察就拿自己没办法。
　　“2004年就读于G大附中，2007年高中毕业，就读于G大，在校期间到天使之家做义工，2010年大学毕业，留校当老师，在职期间，同事关系和谐，人人有口皆碑。你继续在天使之家做义工。其实你没有表现得那么蠢，对不对？”齐君知见她还不说话，继续道：“需要我把你大学时候都得过什么奖，交了几个男朋友挨个说一遍吗？”
　　“不用了，那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罗青青说。“你并不能理解别人的水深火热，所以说话的时候总能大义凛然。”
　　“2005年，你休学了半年，这半年里你家里曾报过警，说有人□□你，但是案子不了了之了，你们家就上诉上访，都没有结果，你母亲在市医院就诊档案里在同年有过一次流产记录，就医生回忆，当时流产的人是你。当年□□你的人是谁？”齐君知的问话还停留在耳边，但是长久地沉默让整个审讯室安静下来。
　　罗青青陷入了一段回忆当中，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她抹了一把，说：“每个人都有段过去，何必再把我的伤疤撕开来，血淋淋得展示给你们观看？我不想说。”
　　“是李酌对吗？”齐君知大胆地猜测。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回忆。”罗青青开始表现得不耐烦。
　　“你没有否认就是肯定了。是李酌啊，但是听说你现在很喜欢他，甚至是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你又怎么不愿意回忆那段过去呢？它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齐君知接着问。
　　“你不是我，你不能理解。那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情。”罗青青说。
　　“我或许不能懂，但是人类的感情是互通的，我能感受到。你就把它当成故事讲给我们吧。”齐君知说。
　　“这个故事既狗血又无聊。2005年，我在上高二下学期，一切都看起来平静而祥和，很普通的一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酒吧门口，我正着急往家走，从酒吧里出来了几个男人，他们撞了我一下，然后说着笑着就把我拖进了小巷子里。我拼命喊着救命，他们就捂住了我的嘴，在巷子里弓虽女干了我，我拼命挣扎，他们力气太大了，我挣扎不过，他们就打我。那天晚上是我这么多年的噩梦。为首的就是李酌。我忘不了他的脸还有撕裂的感觉。他给我的是屈辱，也是温柔。是他在结束后为我披上了一件衣服，也是他，捏着我的下巴说着让我不要报警的话，他们在警局里有人，我的挣扎就像蚂蚁一样可笑。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爸妈找我找疯了。最后在巷子里发现我的时候，我还是最后的样子。当时我可能是绝望的。家里报了警，但是在警察局就被压下来了，他们真的在警察局有人。然后没多久，就发现我怀孕了。爸妈带着我去医院做了流产。之后我再也没见到李酌他们，直到后来，我在天使之家做义工，我才又见到了他，准确的是通过于景认识了他。我以为再见到他，我积攒了多年的恨意会喷涌而出，但是没有，甚至是欣喜。毕竟他也曾为我遮羞。或许这就是宿命。既然躲不掉，那就接受好了。”罗青青说。
　　“既然你在天使之家做义工，你是认识秀和的吧。”齐君知问。
　　罗青青：“是的，认识。”
　　齐君知：“你跟她有直接的接触吗？”
　　罗青青：“有的，自从她被买来之后，她的很多教学工作都是我来做的。”
　　齐君知：“她是被买来的？并不是被她家里抛弃的？”
　　罗青青：“是的，大部分孩子是家里抛弃的，还有一少部分是他们买来的。”
　　齐君知：“具体说说他们指谁。”
　　罗青青：“院长、于景那一伙。买卖人口是他们的营生。”
　　齐君知：“你既然知道这是个消息，也知道这是违法的为什么不来报警？还是说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罗青青：“我有的时候会帮他们照顾孩子。”
　　齐君知：“你知道他们对孩子们做的事吗？”
　　罗青青：“知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在警察局里有人。报警是没有用的。”
　　齐君知：“是你知情不报才让他们陷入这样的境地。”
　　罗青青：“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他就在那里，只要我一伸手就能够到，但是要是我用力不当，就要错过他。我爱他，我爱上了□□我的□□犯。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是想接近他，这就够了。我没有经历再去管什么孩子的事。他们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他们保护部不了自己，是他们没人保护，我又能怎么样？啊！统统没有用。”
　　齐君知：“罗青青，你冷静冷静。请你交代案情。”
　　罗青青：“我只知道孩子们的世界并不单纯。他们之间相互嫉妒，相互伤害，没有人能逃离那个圈子。秀和嫉妒语声，语声羡慕剑英，剑英喜欢佩佩，佩佩嫉妒语声，嫉妒秀和。呵，谁知道呢。孩子的世界啊，比我们想象中复杂得多。秀和在她冰冷的世界中想要一点温暖，她后来遇到了高从，我觉得她可能遇到了救赎，我劝她把高从介绍给于景，这样他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联合起来杀人。语声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秀和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起码她家里没有抛弃她。剑英的家庭环境是这几个孩子当中最好的，他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对他又好，过得太顺遂了，他们都嫉妒他，羡慕他。可惜了，他喜欢佩佩，那个像她后妈一样的女孩子，我一开始不能理解这么大的孩子就勾心斗角，扭捏做作，直到我看见了她的后妈，那孩子学了个九成九。佩佩她嫉妒语声和秀和，嫉妒语声家里有父母关爱，嫉妒秀和有男人。你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不是的，他们什么都懂一点，就是这一点，让他们走进了万劫不复。”
　　齐君知：“你身为他们的老师，没有对他们的行为进行管教和约束，就是在渎职。”
　　罗青青：“你们有比我好到哪去？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只有我们自己，我们得学会自救，才能活下去。”
　　齐君知：“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对罗青青的审判到此就先告一段落，同一时间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吴照阳正在审讯院长陈庆霞。
　　吴照阳：“陈庆霞，对于这起案件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陈庆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孤儿院的院长，天使之家的校长，我并不清楚孩子和社会人员的关系。”
　　吴照阳：“社会人员是指？”
　　陈庆霞：“高从。”
　　吴照阳：“那她同于景等人的关系呢？”
　　陈庆霞：“于景是天使之家最大的慈善家，投在这里面的钱每年不下数十万，有些孩子是他找来的，我不清楚他和孩子们的关系。”
　　吴照阳：“你不清楚？你怎么可能不清楚！秀和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你又是天使之家的校长，提供的场地、提供的孩子，每一项你心里都清楚极了。”
　　陈庆霞：“对于学校的事我当然清楚，但是在教学以外就不归我管了。”
　　吴照阳：“哦？不归你管？那是谁开车把孩子们送到长歌后门的？监控里的人就顶着你的脸！”
　　陈庆霞：“我百口莫辩，于景只是说要孩子们去参加聚会，我只负责送他们过去。”
　　吴照阳：“你的社会职责可不该只是这点吧。你应该负责孩子们的安全。那些突然暴毙的孩子，还躺在废医院的太平间里，尸骨已经分不出你我了。”
　　陈庆霞：“......”
　　吴照阳：“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陈庆霞：“我只是一个校长，院长，我是拿了于景的钱，但是那些钱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啊。天使之家那么多孩子，我总不能每一个都亲力亲为，我也管不过来啊。”
　　吴照阳：“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2000年，你借着国家政策的号召创办了天使之家残障儿童学校；2011年，你扩大学校规模，增设了福利院；2012年，于景第一次注资，投了200万，同年第一批残障儿童进入了福利院；2013年福利院报了三起儿童走失案；2014年，报了两起儿童意外死亡，一起失踪；2015年，报了一起意外死亡，一起失踪，直到今年共上报走失儿童案9起，意外死亡10起。这些孩子是不是都已经死亡了。”
　　陈庆霞：“我不知道，上报的每一个孩子虽然都经过了我的手，但是我无从判断啊。”
　　吴照阳：“从2012年开始，你就加入了于景的犯罪团伙，为他打掩护收集残障儿童。孩子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你们采取强制手段要孩子们屈服，让他们从事色情服务。你是否承认？”
　　陈庆霞：“......”
　　吴照阳：“事实摆在眼前，证据就是你量刑的标尺，现在坦白，还能宽大处理，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能让证据说话。”
　　陈庆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说，是我先找上于景的，我以为会是一次普通的慈善捐助，我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两百万。我需要这笔钱，我正在筹建福利院的关键时期，这笔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福利院落成了，于景说他那里有一批孩子正好可以送过来那是天使之家福利院的第一批孩子。于景假借探望孩子的理由，向我要了一间房子作为探视用的屋子。一开始他总是一个人来，有的时候我就发现，孩子们出来后，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我想问怎么回事，孩子们都表现得很害怕。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孩子们是遭到了侵犯，但是他们不敢说。我去找于景理论，他许我重金，我心动了，他说‘反正这些孩子是被社会抛弃的，不会有正常人愿意要他们，这些事只要你不说，孩子们不说，谁会知道。你只管拿钱办事。’我想也是，就做了他的帮凶，一做这么多年。秀和是他带来的，他花了2万块，买来的，还附赠了一个小女孩。那孩子死的早，我没什么印象了。秀和跑过两次，第一次她跑回了家，被她爸扭送了回来，第二次她想跑去邻市，在车站被捉回来了，这是她第三次失踪还带着几个孩子，我怀疑是她为了分散目标，所以我这一次报了警。我想在于景之前找到她，避免节外生枝。”
　　吴照阳：“你知道废旧医院的事吗？”
　　陈庆霞：“我不知道，不然我就不会报警了。”
　　审讯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

　　会议室里，两队人马在一起讨论审讯的情况。
　　总是要抽丝剥茧才能发现供述材料当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家围坐，每个小队都在回报自己队的工作进程。
　　吴照阳：“一队今天审讯了陈庆霞，也就是天使之家的院长。总结来说收获就是一下几点：一、于景的黑暗集团在2012年对天使之家进行了捐赠，金额高达200万；二、2013年开始于景就在逼迫福利院的孩子从事色情服务；三、天使之家的部分孩子是于景通过买卖人口的手段弄来的；四、陈庆霞称自己之所以跟于景同流合污是基于重金诱惑，本质上她只是拿钱办事，并没有过多参与，这一点有待考证。以上就是全部内容。”
　　齐君知：“二队今天审讯的是罗青青，是天使之家的义工老师，她供述，自己在2005年遭到性侵，带头人是李酌，但是她却反而爱上了李酌，这是我不能理解的，要是性侵案都这样，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处理性侵的案子了。真真是个奇葩。在谈论的过程中，罗青青有部分语言表达，有反社会倾向。并且秀和从来到福利院开始，就和罗青青有接触。可以考虑罗青青教唆秀和犯罪的可能。”
　　赵音狄：“基于对这两个嫌疑人的审讯内容来看，我们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摸底李酌-于景这一个黑恶势力犯罪网，查清楚人员构成、存在时间、相关案件以及尽快为这次儿童走失案画上句号。法医科要加快速度，对已发现的尸骨进行整理，给出相应报告。接下来的案子，局里的高层都不会再跟进了，上面调来了督导组监督办案。所有可能李酌-于景有关的人员都要接受政治审查，在此期间，我希望大家都能直面工作上的困难。不要犯原则性错误。身为一个人民警察，我们首要做的就是维护世间正义，将黑暗中的蛆虫暴晒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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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我们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大义凛然地对许多事指指点点，可是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点燃自己手里那支叫做良心的蜡烛。
我们爱这个世界，希望这个世界也能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