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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滴 ...

  •   全家有大约四亩地,一半在山上,称之为山地,一半在渭河边,称之为川地,一年一茬的麦子、土豆全都要靠自家侍弄,爷爷已经六十多了,气血衰竭,父亲又常年不在,母亲三十来岁,正是壮年,身体又好,春夏秋三季,要在地里忙个不停。
      早上天蒙蒙亮,也就是鸡叫一遍,爷爷和母亲扛起锄头下地,鸡叫三遍,晓文起床上学,婆婆开始做早饭,无非就是浆水疙瘩汤,再泡点玉米面蒸馍。
      饭熟了,可以叫邻居帮忙稍去地头,如果晓文周末休息,就是他送。
      婆婆先把汤盛到一只黑色瓦罐里,上面倒扣两个小碗,防止热气外溢,再把冷蒸馍和筷子装到一条布袋里,晓文接过瓦罐提在手里,布袋跨在肩上,然后出门下地。
      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沿着山间一条曲折小路,把早饭送到自家地里,看着爷爷和母亲慢慢吃完。要是愿意,他可以在地里帮着锄一阵草,或者到不远处的河边、山坡上玩一阵砂石花草,大人们原也不指望他能干点什么。
      每年农历九月,阳历国庆左右,是播种的关键时刻,这时农村的学校会有八天的忙假,学生们都要回家帮助农耕。
      天河地区那时都是二人抬犁,爷爷在后面掌握犁把,也就是犁的深浅和方向,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在前面扯根绳子拉犁,把土地犁出一道道三十来公分深的沟,这沟要一条直线,分布均匀,以便把种子撒进去。
      撒种子也是一项极高明的技术活,多了苗会稠,也浪费种子,稀了又难补救,而爷爷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播种时邻居们都要争相央请。晓文常常回忆起,爷爷撒种子的样子很有魅力,每步跨出,距离一样,路线笔直,夕阳下一步一扬手,一粒粒金砂一样的种子均匀落到地里。
      撒完种子不算完,要用一种叫推刨的丁字形木耙,把犁出来的小沟一条条来回推平,大一点的土坷垃也要敲碎。或者用一种爬犁,一人坐上面,两人前面拉着,满地转圈,也能把地抹平,这样种子们算是入土了。
      说来神奇,每年一播完种,就要下上一段时间秋雨,利于种子发芽扎根。
      前后一周左右,播种季就算忙完了,农民人家一年的大活也告以结束,就等着漫长的冬季过去,来年开春再忙活了。
      学生们依旧回校上学,这时节,秋雨一场接着一场,天气渐渐转凉。
      十一月,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那时农村的人特别好,谁家老人起的早,就把自家附近的雪全部清理掉,等到年轻人起床出门,村子里外大小道路,已被清扫干净。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热炕,一般都是一家人团坐在炕上取暖。地上再生一只土炉子,既取暖又可烧茶做饭。
      但学校教室里没炉子,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学生,都是带着自家大人用小油漆桶自制的小炭炉,自己提着到教室,放在脚下取暖。
      没有小炉子,就只有穿暖和一点,在那硬扛了,有的耳朵上、手上长满了冻疮,但学还是要正常上的。
      农村人最好的保养品是一种叫做棒棒油的东西,大约一指长,用塑料纸包着,早晚挤一点涂在手上,能有效防止冻疮,大约只有两三分钱。
      晓文爷爷是方圆有名的巧手匠人,特意为晓文做了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炉,内层糊了大约二指厚的红泥,显得小巧而结实,炭火烧得又旺,暖烘烘地好不舒服。
      作为学习最好的学生,晓文自然是志英老师最喜欢的弟子,而且毫不吝啬地逢人就夸。这让小家伙十分热衷于当一名好学生,凡是大人们说是好的事情,少不得抢着去干。放学回家,喂个猪喂个鸡,抬个水,从不叫苦喊累。
      记得那时最热闹的莫过于夏收了,农历六七月间,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也正是农村人一年中最大的收获季节。
      ——小麦熟了。
      那时一家人的地被分到了村子四周好几个区域,每块地都有四五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作为五口之家,婆婆和晓文算不上劳动力,只爷爷、父亲和母亲三个人,收起来十分吃力。
      收割小麦要用镰刀,一刀一刀把半人高的麦秆一把把地齐根割断,随手抓上一小绺拧成绳子,再用绳子把齐腰粗的一捆扎起来,跺在地里,就像一排排站着的小人。
      这时,学生们照例又有八天忙假,父亲肯定是请假回来的,跟着爷爷和母亲在地里割麦,一块五分多的地,割完要用整整大半天,因为田间小路过不了架子车,还要把扎好的麦捆用扁担挑到大路上,三个人三条扁担每人要挑上几十趟。
      晓文的任务就是一趟趟地送水,山下有个山洞,石缝间不停渗出泉水,夏天喝起来凉的瘆人,解渴又解暑,各家小孩都抢着在里面盛水,但是黄土山间地质很不稳定,大人们害怕出事,约束着不让小孩们去,晓文却总是偷偷去打,因为这水的确很凉。
      然后最痛苦的一件事来了,整整一架子车上百捆的麦子,需要从山下围着盘山土公路一直推上去,三个人是没办法的,好在每家每户互相帮忙,凑上七八个人再往上推,有的随身带着绳子套在车辕上向前拉,没绳子的就在后面使劲推,大约半小时也就到村子里自家麦场了。这几年村子里有了几辆拖拉机,但大家还是不太习惯花钱,多数坚持人力运送。
      正是三伏季节,人站在太阳底下不动也要被烤的冒烟,别说是在地里待上一整天,但那时人早已习惯。晓文有时走到父母身边,觉得身上也是热气扑人。
      全家八块地,四块山地,四块水地,基本上都是种的麦子,那就得干上八天才能全部收回来,要是年景不好,山地没有收成,才能减轻劳动量。
      这也不算完,麦子收回来才是第一步,先要整整齐齐地摆在麦场里晒上几天,把麦穗上的水分去掉,好方便脱粒。
      整个都晒干了,这才到了脱粒,大人每人一副连枷,就是一根木杆上端安了一个可以转动的粗藤拍板,“啪!”使劲拍下去,把铺了一地麦穗上的麦粒拍出来,需要反反复复地拍,直到肉眼看不到麦穗上还有麦粒为止。
      打麦场上连枷翻飞,整整一层麦捆拍完,麦秆抖一抖收到一边,再把底下的麦粒扫拢堆到另一边。接着再铺上一层,再拍,再收,如此往复。
      此刻的村子里,家家打麦场上是一片“啪”“啪”之声,间杂着此起彼伏的蝉鸣,要热闹一个星期。
      因为麦粒上还有一层薄薄□□,往往脱粒完了还要再上风车去尘去皮,晓文家有辆,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爷爷在旁边摇动手柄,带动里面的风扇转动,母亲则一簸箕一簸箕地把麦粒从上方漏斗里倒进去,经过风扇的吹刮,从风车一侧流下来的麦粒,就非常干净了。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晒麦粒,不能太湿,否则放不长,会发霉。
      家家都是用水泥袋子或者肥料袋子缝起来的大席子,把麦粒倒进去,用耙子推匀,晒上一阵,再推一推,直到麦粒上水汽去净,再收起来,一部分自家用来吃用,最好的一部分则是用来交公粮。
      那时评判谁家富裕不是看有多少钱,而是看家里有几麻袋存粮,存粮多的,四乡八里的女子都愿意嫁过去。
      麦子一收割完,就到了交公粮的时候。
      好几个乡的粮都要交到火车站下面的粮库,特别是后山深处的农民要跑上一天才能把粮运下来,要是因为不合格被打回去,那就实在很不划算了,所以都是准备的最好的部分用来交公粮。
      此时漫山遍野山路上,平地公路上,都是一行行麻包堆的高高的架子车,全家人出动,一路护送公粮。
      粮站有专门检测粮食品级的,分为好几等,上等的,就交的少,如果品次差,就得多交,足额完成任务的,一家人喜气洋洋回去,品级不够的,唉声叹气,还得跋山涉水再拉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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