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神明度假村》明善千曲

4、第四章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从出生开始，就作为奴隶生存着。即使她有着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出身，她的境况也没有好过半分。

　　天色已冷，昏黄的月爬上了天边，预示着夜色将来。她骑着棕红矮马，带着两个矮人仆从，或者说，矮人监视者慢慢爬城外的矮坡。她十年来总做相同的一件工作，在固定的几个地点之间往返，带回从远方日照之地而来的女孩。

　　全身黑袍的行商警惕的等待多时，她被警告过不许和这些商人多说一句话，当然，和货物说话也不行。沼泽血牛拉着的车几乎密不透风，和主人一样被黑袍遮的严实。血牛前膝跪地气喘吁吁的从鼻尖喷出白雾，想来赶路紧张，许久没有休息过了。可以理解，她想，这伙人得在血月到来前完成交易离开这里，不然他们就永远走不了了。

　　她从马上下来，在矮人的推搡下无奈前行，行走间脚下吭哧作响，映着月光才看得到锁链在她□□的双足间碰撞。她拿着一袋金币，里面夹杂着几个红宝石，递给了行商主人，主人点点头，从车厢里拽出一根绳子。像是拽出一串被绑在一起的蚂蝗，将十二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少女递到了她手中。

　　在近夜的寒意中，少女们的啜泣声让她心烦意乱，这一幕她早已司空见惯，心却还是做不到冷硬如铁。

　　矮人拿着鞭子呵斥了一声，少女们才收敛了哭声，跟着快步走了起来。当然免不了回头张望，但看到牛车毫不犹豫越走越远，女孩们终究会认清现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无名女扫了一眼队伍。却看到一个少女与众不同，她不仅脸上无泪，还紧锁眉头，频频向自己看来。

　　无名女心中疑惑，但她不想多生枝节，只当作没看到。

　　回去的路要迎着全黑的路，她坐在马上，一只矮人牵着，另一只挂在队伍的最后，确保珍贵的货物万无一失。

　　矮堡孤落山崖，却内有乾坤，容得下几十口贵族和数不清的仆从奴隶。无名女恭恭敬敬的交接货物，临走时觉得这一批相比死得更快，她还是略不忍心，疾驰走了。临走时，她鬼使神差的路过那个毫无惧色的奇怪女孩，听到她快速的浅声说：“我叫乔薇，请你记得我的名字。”

　　无名女心烦意乱，她不想铭记将死之人的名，于是毫无回应。回到了她真正的工作场合，位于地下许多层的厨房，在腥臭的气息中做出美味佳肴，她得以借此孤独苟活。

　　无名女没想到，自己还是见到了那个自称乔薇的女孩。

　　那些被带进来的女孩，要么成为食物，要么沦为玩物，下场凄凉，无一拥有未来。可乔薇不一样，她说自己是日照之地阿修曼洛的公主，她抬起胳膊，右臂上有十二阳的纹身，验明正身后，矮堡的所有人沸腾惊喜了。

　　他们将乔薇接到最好的房间中款待，给她所有她开口要的，除了送她离开的承诺。
　　然后派出了最英俊的贵族日日宽慰。

　　无名女被召去时，正好看到女孩软声向身边高大的男人撒娇。无名女跪坐在地上，听男人安排：“你要照顾好她，一丝磕碰都不要有。”男人是无名女名义上的哥哥，她却不敢真的这么认为。她恭敬的接下来任务。像木偶娃娃一样侍奉着二人。

　　要她侍奉是乔薇的意思，她刚来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女仆。

　　乔薇毫无异状，每天吃喝享乐，偶尔垂泪，无名女的兄长时不时来安慰，与乔薇抱头痛哭，做出了要送她离开不然天打雷劈的誓言。

　　无名女一个字都不信，她可记得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去的。

　　“你在想什么？”有一天，对镜整理衣装的乔薇突然说道，无名女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间房里没有他人，乔薇说话的对象是她。

　　“没有想什么。”无名女有些惶惶然的说，乔薇比她要矮许多，只到她的胸口，但看着女孩儿，她有些莫名发怵。

　　“你在想何等愚蠢的人。”乔薇声音平淡，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死到临头还一无所知，沉溺在爱情的谎言里无法自拔，等到心甘情愿上了祭坛一切都来不及了。”

　　无名女愣住了，她感到脊背发毛，她微微侧过头，拿略显悲伤的目光看着少女。乔薇有一双绿松石一样的眼睛，无名女突然发觉，她们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

　　“请宽恕我。”无名女如是说，却没有扑倒在地乞怜。
　　她们对视，半晌后乔薇叹了一口气，那副倨傲神情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我知晓一切，我只是没有办法。”乔薇轻描淡写的说出对无名女来说几乎不可思议的话，“我是来找你的，瑞雅姐姐，我在走我们母亲的老路，可她逃掉了，我也相信我能逃掉。带着你一起。”

　　无名女愣住了，她听到了太多超出她思考能力的话，理不清还震惊中她困惑的询问起了这个故事中看似最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叫瑞雅？”
　　“是……是的。”乔薇似乎也没有料到瑞娜轻拿轻放，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是母亲为你取的名字。”

　　乔薇说：“她至死都在怀念你。”
　　“母亲死了。”瑞雅有些忧伤，一丝怅然划过心间，刚才的某个瞬间，她抱有了不该存在的幻想。

　　乔薇说：“她告诉了我所有故事，以及你。”
　　“她让你来找我？”瑞雅迷茫地询问。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乔薇露出了胆寒的表情，“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事情已经变了，外面的世界不见得比这里要好。我读了古籍，妈妈给你留了一些东西，能让我们安全的活下去。”

　　乔薇这时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表情，偷偷看了一眼瑞雅：“当然，不仅如此，还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家人，新得名的瑞雅被这个字眼触动了心房。她开始回忆，那是她偷听到的，一段很久之前的故事了，出身远方的公主降临了这片土地，右臂有纹身，那是太阳信徒的征兆，她被抓来囚禁，惶惶不安于未来。

　　恶魔一样的矮堡主人令她恐惧，这个家族却天降异类，英俊的男人出淤泥而不染，为家人所做的一切像公主道歉，然后答应保护她，甚至让她逃离。

　　保护她的方式是与公主成婚，婚后的日子公主体验到了在曾经的家都未曾拥有过的呵护与宠爱，日子渐长，她熟悉了这个地方的每个干净角落，被复绕着紫色萤火虫的花园蒙蔽了双眼，彻底忘却了和自己同批而来的少女的存亡。

　　直到她幸福的怀孕，才迎来噩耗，自己的丈夫为了保护她而背叛家族将面临处刑。伟大的女人啊，为了保护丈夫，义无反顾的迎上了劈来的刀锋。

　　一命换一命，在家族的祭台上献出生命，换取丈夫的生。公主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唯一的条件是生下自己的女儿。

　　他们答应了。等待死亡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她和丈夫被隔离了，丈夫被关了起来，那囚笼是个屋子，屋子周围全是倒刺，她太想念了，想念让她疯狂。

　　于是她流着血挺着肚子爬过高墙，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天意。她走过庭院，忍受着腿脚被划出的伤口，期待着丈夫看到自己那一刻欣喜若狂的眼神。

　　但想象中的拥抱和安慰都没有，她在狭小的窗内看丈夫在金碧辉煌的室内饮酒作乐，周围的人称赞他的天才，美貌柔软的少女为他斟酒，他狂笑出声，说我族不见天日的宿命即将终结，一个太阳信徒将为他心甘情愿的献祭。

　　公主沉默了，她冷笑了一声，站远一点大声喊起来，她喊自己丈夫的名字，看丈夫匆忙跑出来，狼狈又清瘦。

　　他伪装的太好，让公主都要一位自己看见了一场幻觉。可一丝酒气顺着冷风灌入她的鼻腔，转瞬即逝，却将她拉入冰窖，冷得要死，不得超生。

　　安慰，哭泣，拥抱，男人演得入戏。公主最终只是倒在爱人的怀中：“我要生了。”她看着天空粉红色的月，喃喃自语，结白的面覆上了一层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