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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乱 ...


  •   周窈花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终于把第一个络子打好。

      黑红相间的配色,十分大气,既耐脏也耐看。

      她来来回回端详好一会儿,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才戴上面巾,起身出门送络子。

      张盛子承父业,平日都会待在铁匠铺里,帮他爹做些捶打的基本活。

      周窈走到铁匠铺时,铺里只有张盛一人,他爹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进城卖货去。

      张盛瞧见她,顾不上再打铁,一脸惊喜地走出来:“阿窈,你怎么来了?”

      “络子打好了,你戴上试试。”周窈将手中的络子递给张盛,“这络子里头是空心的,可以装些散碎银子,以后你就当钱袋用。”

      张盛捏着络子翻来覆去地看,简直爱不释手,满面欢喜道:“这才一日,你就打好了。真好看,阿窈,你手真巧。”

      “手生,打得慢。待我多打几个,练熟手了,以后一天打两个。”周窈弯眸浅笑,“一个络子能赚十文钱呢。”

      张盛也替她开心:“这倒比绣巾帕要赚得多一些。”

      寻常一块帕子,要花半日光景在帕子上绣些花鸟鱼的,也不过才卖十文钱,撇开布料的成本,也就能赚五文钱。

      打络子的收益,显然要高于绣帕子的。

      张盛道:“我昨儿回到家和我爹说了,以后月初和月中,每到旬末,我爹替你拿络子到城里去寄卖。到月底那一趟,你就和我一起进城。”

      周窈心定下来,冲张盛感激一笑:“盛哥哥,谢谢你。”

      “你还和我客气做什么。”张盛侧过左脸,将左脸上的伤疤藏到周窈看不见的角度,方憨厚地笑道:“对了阿窈,镇上那家客栈今日开业,客栈的东家来了,你也快去瞧瞧热闹。”

      说是瞧热闹,实则张盛也知周窈的心思。

      她一心想离开平凉,回到富饶安定的中原。

      只恨他世代皆是军户,凭他自己,既没有脱籍的本事,也没助她离开的财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她留意途经平凉的富商贵人里,有没有合适做她夫婿又肯待她好的。

      而那位客栈的东家,在张盛看来就很合适。

      那东家的贴身随从,来他这儿买马鞍,既客气又大方,即使看见他的面目骇人,也并不鄙夷,反而给了他一个淡化疤痕的药方子,外服内用,坚持一年便可见效果。

      看仆知主,有个这般温和善良的随从,想必那位东家也是同样秉性。

      因而,张盛衷心希望周窈能合这位东家的眼缘,如愿以偿离开这荒芜的平凉,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周窈这一趟出门,除了送络子外,本就打算去客栈那边晃一晃,期望赵偃能来平凉,佯装偶遇他。

      眼下听到张盛的话,她顿时面露惊喜,再顾不上和张盛多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

      不远处的茶铺子里,张魁撞见这一幕,恨得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
      周窈先去买了两张芝麻烙饼,借着给她爹送午食的由头,进客栈去寻人。

      客栈开业,门前聚集了不少来瞧热闹的人。

      周窈在鞭炮声中,从侧门走进客栈的后院。

      后院朝西的那一排厢房,周仲便在居中那一间。

      周窈的脚刚跨过后院的门槛,一个人影便飞奔扑上来,口中喊着:“大饼!大饼!”

      险些将周窈冲得往后一倒,亏得她反应快,及时伸手扶着门框,稳住了身体。

      但手中拿油纸包的那两张芝麻烙饼却被抢了去。

      周窈定睛一看,抢饼的人,赫然就是那个小傻子袁小石。

      “你这泼猴!”周窈怒声斥骂了一句,见袁小石拿出一块烙饼狼吞虎咽,又忙喝道:“袁小石,你慢点吃!这饼子干巴巴的,仔细一口噎死你!”

      袁小石瑟缩了下,到底是惧怕她,放慢了速度吃饼,嘴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几粒黑芝麻,使得他面目看起来滑稽可爱。

      周窈无奈地叹了口气,缓声道:“把你嘴边的黑芝麻擦了。”

      袁小石听话拿手指捻住芝麻粒,送进口里。

      周窈见袁小石连几粒芝麻都不放过,疑心他是不是在这客栈里被饿了肚子,可扫眼一打量,袁小石身上穿着细棉做的新衣,脚上鞋子也是新的,平日乱糟糟的头发都被规整地束起来,脏兮兮的脸此时干干净净的,露出原本清隽端正的五官。

      这般样子,分明是有人好生照顾他,不会连顿饭都不让他吃饱。

      恐怕正是照顾得太好,不许他吃烙饼这等粗食,才会引得袁小石嘴馋。

      周窈心下好笑,面上却板得极严肃:“你吃一张就够了,剩下那一张拿去给我爹吃。”

      袁小石听得懂她的话,指向她身后,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哥哥。”便转身跑进前边居中那间厢房里,去给周仲送烙饼了。

      周窈回过头。

      赵偃提着个食盒,正站在她身后的廊下,看样子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见她回首,赵偃面上露出微笑,迎着廊下漏下的光踏步徐徐前来,行至距离几尺之处停下,温和有礼地道:“周姑娘。”

      平凉风多,周窈尚不及回应,忽有一阵急风掠来,卷走她面上的纱巾,她欲伸手去抓,却见白色纱巾在空中随风飘飘荡荡,最后竟朝赵偃脸上盖去。

      赵偃抬手握住纱巾的一端,粗纱料子的面巾在他掌心刮起一股轻微的痒意。

      余下那一端,仍旧荡在空中,一会儿挡了赵偃看向周窈的视线,一会儿盖住赵偃的大半张脸,隔绝了周窈窥探过来的眼神。

      直至风止,这一方面纱在须臾之间扰乱了人心,周窈面色绯红地往前挪几步,伸手欲接接回面纱,口中轻道:“多谢赵公子。”

      赵偃却微微一避,没有把面纱还给她的意思,反而仗着高她许多,垂眼往她脸上掠了一圈,唇角浮起笑,慢声道:“周姑娘面若皎月,分明是羞花之貌,何需纱巾遮掩。”

      这话是有些轻浮孟浪,偏偏从赵偃口中说出来,却没一丝旖旎的意味。

      周窈胸腔里的那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望着此时正对自己微笑的赵偃,痴痴想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之人,笑一笑就能夺人心魄。

      “这面纱是用来挡风沙的。”她垂眸敛目,颊边的绯色已蔓延至耳际。

      “原来如此。”赵偃温雅一笑,语气轻淡:“只是周姑娘这般容色,该长在温软富贵的中原江南,生在这边塞之地,如明珠蒙尘,有些可惜了。”

      周窈不由一怔。

      她不是没听过旁人如何夸她容颜娇美,但那往往都伴随着想要占有她的心机与色-欲,但眼前的赵偃,眼中坦荡,对她并无觊觎之意。

      一时间,周窈既好感于赵偃是端方公子,又失落于赵偃对她无意。

      若是他对她有意,她只需笑一笑就能勾走他的魂。

      这样的人物,哪怕成他的妾,她也是不亏的。

      周窈神思出窍,心中千回百转,已然乱到失了分寸,想着只要赵偃肯带她离开她就是当妾也甘愿的。

      胡思乱想了一通,待回过神,赵偃已经亲自替她戴好面纱,翩然越过她身边,踏入后院内了。

      周窈情不自禁地跟了两步,又有风拂来,吹得面纱打鬓,她一个激灵忽然醒过神,心下一个咯噔,双手握紧成拳,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直至出了客栈,回到家中,她那颗跳得没章法的心,方慢慢定下来。

      多荒谬。

      才见过两次,她竟就被赵偃迷得失了理智。

      -
      到了傍晚,周仲归家,见到周窈娴静地坐在门前打络子,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阿窈,你今日到客栈可见着我们大东家了?”

      周窈抬了抬眸,轻轻“嗯”一声。

      周仲见她面无喜色,一撩衣袍,就地坐在门槛上,温声道:“我瞧着这大东家待人和气大方,家中又富贵,阿窈,若你真想跟着他离开平凉,爹愿助你。你需要爹做什么,爹都为你去做。哪怕是让爹下药把他迷晕了拖到你面前来,逼着他与你生米煮成熟饭……”

      话未说完,周窈“噗嗤”一声笑开了。

      “哪里就需要做到这份上呢。”周窈对自己这张脸一贯是自信,哪怕如今是她先动了情念,她也照例有把握能哄得赵偃溺在她的眼波里。

      她担忧的只是自己在与赵偃接触,会深陷情念之中,不管不顾地跟着赵偃离开,绝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就如当年她娘那样,对她爹情根深重,哪怕她爹犯了人命官司被流放凉州,家人苦劝歹说,宁与娘家断绝关系,也誓死不肯和离,带着刚出生的她来到这荒芜边塞,尝遍苦寒。

      到最后,她娘连死都不能得一副体面的棺材。

      当年那风沙一卷,死了太多人,棺材铺纵是日夜不住也打不过来这么多的棺材,天又炎热,尸身放不了太久,最终她爹只忍痛拿草席一裹,将她娘埋在这风沙之中。

      周窈不想步她娘后尘。

      为着情爱二字,不仅将自己赔进去,还连累子女一生。

      但这么些年来,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除谢长钧外还很合自己眼缘的人,她并不想轻易放弃。

      “我才同他打了两次照面,尚不知他品行如何,家中可娶有妻妾,怎能轻易就定了终身,非他不可。”周窈说着话,也不耽误她手里打络子,语气轻快地道:“我嫁人要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只要品行端正,家境过得去,能保衣食无忧,我便满足了。”

      周仲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似他这般的富贵公子,出行都带着美婢,我还担心你若跟了他,拿捏不住他,反倒白白错付一腔真心,就跟那谢长钧一样。”

      提到谢长钧,周窈脸上的笑意倏地散了,淡淡地“唔”了声,随即低下头,捻着线打结。

      周仲自知失言,讪讪地笑道:“阿窈你且放心,明日我就替你去打听打听大东家的事儿,定将他祖辈三代都刨问清楚了。”

      周窈轻轻一点头:“那就麻烦爹爹了。”

      周仲虽好赌,但在人际交往上却是很有一手的,否则当年也不能以家徒四壁的穷书生身份,娉下富商之女出身的发妻。

      但赵偃身边的随从和两个貌美女婢,口风都很严实,周仲探了两日,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直至这一日,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娇纵蛮横的姑娘缠着赵偃不放,周仲才从负手看热闹的二东家赵钰口中打听出一二关于赵偃的事情。

      当日傍晚,回到家中,周仲便迫不及待地对周窈道:“大东家还未成婚,身边虽带着两个女婢,却只是照顾日常起居,并非通房。且今日二东家说,大东家在京中也是极受各家姑娘欢迎,就连那位镇国将军府的千金都想嫁给他,今日还缠到客栈里来了,甚至当众放言,只要大东家愿意,她立刻上书陛下请旨赐婚。”

      这通话让周窈好一阵懵。

      镇国将军府那位虞家小姐不是同谢长钧定谈婚论嫁了吗?
      如今竟要为了赵偃,而弃谢长钧不管么?

      周窈心中徒然生出一股快意。

      天道好轮回,原来谢长钧在别人那儿也不过是敝履。

      同时,她眼中也慢慢浮起一丝疑惑。

      谢长钧家虽被发配至此,可到底也是百年簪缨世家,与京中诸多高门大户有着姻亲关系,一旦谢家起复,靠着从前的人脉,不需多久就会恢复从前的富贵。

      他与虞家小姐,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可赵偃呢?

      赵偃凭什么能让虞家小姐另眼相待呢?

      只凭脸么?

      但他相貌生得再好,终究是商贾出身。士农工商,唯商地位最低下。虞家小姐这样高贵的出身,什么样贵公子没见过,断不可能因相貌,就这般死心塌地痴恋赵偃,还要请旨赐婚。

      就不怕自己嫁了商贾,会成为京中笑话吗?

      周窈细细地捻着线,满脑子疑问。

      但很快,她又想通了,嫁给商贾丢脸与否是虞家小姐要顾虑的事情,她操哪门子的心。

      她该想的是自己。

      撇开对赵偃那丝心动不提,那位虞家小姐从她手中夺走谢长钧,倘若她能拿下赵偃,既能离开平凉,又能得一称心郎,还能出一口恶气。

      一举三得的好事,怎么能白白放过。

      思及此,周窈唇角不由弯了弯,转瞬已做出决定,语气郑重地道:“既是如此,还请爹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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