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因疏忽》杖藜徐行

1、落花时节又逢君

　　陈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国，她幻想过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即便一无所有，风尘仆仆，也该有几个知己好友举着欢迎回国的牌子，多少要有到家的感觉。
　　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她会一直一个人。
　　凌晨一点，她乘坐的红眼航班落地，她要自己拖着行李箱，打车去距离机场四十公里的酒店短暂地住上几晚，再考虑房子的事，又或许没过两天就走了，压根儿也不需要房子。
　　只是这个时间点，一个女生在大马路上晃悠总归是不安全的，还是在机场的麦当劳待上一晚，和值夜班的小姐姐唠唠嗑，她已经好久没有跟中国人好好说过话了，假的，她那所大学至少有百分之二十的学生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她望着舷窗外的星星点点，无奈地对自己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就到这里了，还欠着一身债，生养债，风流债，情义债……
　　即便是深夜，机场的人还是那么多，三年前的她也是这样深夜到达机场，飞机把她送到了那里，把她送到了这里，她跟行李也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区别是她真的走不动了。
　　眼前一群女孩奔跑而过，三三两两地举着牌，捧着花，她顺着她们奔跑的方向看了过去，黑墨镜，黑口罩，周围的几个保镖还都比这个小明星高，能看到什么，什么也看不到。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恰巧电话铃声响起，“喂——”
　　“陈洱，不好意思，这两天我在出差呢。”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算了算时间，你应该落地了吧。”
　　“所以？大哥，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半小时内，我的手机有将近七十个未接来电，你算得还真是准啊。”陈洱不客气地回怼，“你也没必要跟我报备那么多。”
　　“抱歉没能接你的机，请你体谅。”电话那头的男生突然压低了声音，“秦潼欣她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来接你的机，你不要告诉她我没来啊。”
　　“没来就没来，那么多废话。你不是跟潼欣她早分手了吗，还这么怕她，”陈洱不客气地回怼，“你先顾着你旁边的金发妹妹吧。挂了挂了。”
　　身边的欢呼声愈发大了，奔跑的人群围住了她，她被迫转了个身，不经意间与她们簇拥着的那个男孩对视了。
　　那一刻，男孩低下了头。
　　他刚刚是在看我吗，看了很久吗？
　　陈洱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清醒一点，不要是双眼睛就觉得它在看你，不要是个人就觉得他会喜欢你，陈洱努力这样说服自己。

　　计程车上，司机大叔一遍遍地放着“我和我的祖国”，还是回到了这里——我的祖国。
　　她拼命忍住自己想切歌的心情，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五年并没有改变上海太多，凌晨，上海的街道依旧繁华，而街上的人眼里依然空无一物。
　　她试探性地将手放在窗上，闭着眼将脸贴在了冰冷的窗面上，此刻如果从窗的另一面看，大概能欣赏到陈洱变形的脸。
　　“小姑娘，窗户脏。”司机大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像是偷吃被抓包了一样，陈洱从窗户的冰凉中抽离出来。
　　她望向数字不停跳动的打表器，想起之前在书里看到的某个情节，女主豪气地对司机说“先给我跑个五十块钱”，她猛地想起自己忘记换钱了，在日本有一段日子过得特别穷苦，把能换的钱都换成了日元，又没有家人接济，后来靠做着几份兼职才勉强度日。这样穷苦的日子，换做是谁都应该很难想起来吧。
　　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司机大叔，您应该不收日元吧？”
　　“小姑娘，这里是中国。”司机只当陈洱飞机坐久了，一时晕了头。
　　“这里最近的换外币的银行在哪，要不你先把我送那儿吧。”陈洱又说了句蠢话。
　　“小姑娘，你要笑死人了，这个点还有银行开着门吗？”
　　“那司机大叔，要不您还是……”陈洱正欲说出剩下的几个字，电话铃声又响起了。
　　“您好，您好……我是，我是……好的，好的……那个方便问一下您身上有人民币吗，到时可以帮我付一下打车费吗？谢谢，谢谢。”陈洱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话语。
　　“小姑娘，你真是要笑死人了，大晚上的问别人有没有人民币，我这里可以微信支付的。”
　　“谢谢您啊，司机大叔”，陈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麻烦您改一下目的地，地址是这个。”
　　她边说着话边将手机递上前去。
　　“不去外滩打卡了？”司机大叔接过手机，“这个地段的房子可不便宜啊，小姑娘其貌不扬倒是挺有本事。”
　　有本事的又不是我，陈洱边想边摇了摇头。
　　计程车的转向灯煞白煞白的，以极不和谐的姿态融入了这个城市的夜晚，如果就这样一路开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就这样一路开下去，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家的方向感。

　　透过车窗，她见到一个短发干练的穿着职业装的女性远远地向她招手。
　　她想起，自己刚刚把车牌号告诉了电话那头，想来这就是来付车费的金主了。
　　她着急忙慌地下了车，跑到“金主”的面前，“你好，我是那个”
　　拜托你付车费的穷鬼
　　“陈洱，你好，我姓康，叫我Karen就好。”她的脸上挂着职业般的假笑，很自然地与陈洱握了握手，示意认识了，然后直接无视陈洱，向计程车走去。
　　她探进车窗，跟司机聊了两句，又招招手让陈洱过去，“钱付好了，拿行李。”
　　陈洱禁不住感叹，“有钱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
　　康佳和陈洱拖着行李箱并排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默契地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不一会儿，康佳停在了路灯旁，“到了。”
　　“谢谢您今天仗义相助，康佳姐。”陈洱很自然地鞠了个躬。
　　“不用客气，叫我Karen就行。房子是上面安排下来的，我就是个跑腿的，你先安心住下来，之后再联系。”
　　陈洱经不住往上看了看，摸着房门钥匙，顺带摸了摸旁边的熊宝宝挂件，笑着说“那帮我谢谢上面。”
　　“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晚安。”
　　“那我也上去了，晚安，Karen。”
　　康佳没有多说无谓的客套话，转身就走了，陈洱望着她的背影，街灯的灯光显然跟不上她的脚步，灯光总是慢一步落下，康佳的身影就这样隐匿在黑暗之中。
　　不知为什么，陈洱忽就觉得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

　　黑暗之中，康佳沿原路往回走，在小区门口的拐角处登上了一台黑色的商务车，男孩坐在车的后座上，身子前倾帮康佳开了门。康佳扶着他伸出的手坐上了车，顺手将车门关上。
　　“你交代的事情安排好了。”
　　“谢谢你，Karen姐，今晚真是麻烦了。”
　　“真的是麻烦，我大晚上加班本来是接你回公寓的，你倒好，都到公寓门前了，钥匙一甩给了别人，那你大晚上住哪？”
　　“话说这是你招来的桃花？”康佳顿了顿，有意套起了话。
　　“不是女朋友，是我的一个姐姐，好久没见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能搞来她联系方式呢，盯很久了吧，眼光不错，姐姐长得挺好看。”
　　“好不容易盯到了，怕她溜了。”男孩只是顺着她的话答应着，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实在不行今晚在车上凑合一晚，要不是医院现在进去不方便，我就直接奔医院去了。”
　　“你小子护花使者还当上瘾了，行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处理，”康佳从兜里拎出一把钥匙顺手扔给了面前的男孩，“下车吧。原本老罗也交代我联系这位小姐，把他公寓钥匙给她，只是我看你这纯情少男的模样，忍不住逗逗你。毕竟跟老罗比起来，我还是站你这边的。”
　　“谢谢了。”男孩看康佳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背着包，下了车。
　　车往前开，他往后走。
　　或许他早该想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但就算颠倒了出场的顺序，相爱的人还是会在一起。
　　比如他们还是会在今天相遇，又比如他还是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一出电梯，陈洱就见到了1804的房门。
　　和隔壁邻居的密码锁不同，1804的门还是传统的门锁，钥匙一圈圈地转动着，陈洱打开了1804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大海的感觉，是大海的神秘，风格简约，以黑白色调为主。
　　她打开手机锁屏，微信的消息跳动着——
　　罗宋汤：公寓钥匙收到了吧，过两天我出差回来再请你吃饭。
　　这是你小子的房间，倒是不大符合你浮夸的个性。
　　客厅里没有电视，只有简单的音响设备，她好奇地打开放CD的匣子，只有几张当下HALO组合的专辑，果然，还是不能对罗宋那小子抱有太高的期待。
　　或许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微博的特别关注里还躺着这样几条未读消息——
　　“HALO组合队长Hugh或将缺席金曲奖盛典。”
　　“Hugh因私事临时缺席金曲奖盛典，已向举办单位说明情况。”
　　太阳底下无新事，但是我们可以等太阳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