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8、解困

　　帝都，燕王府。
　　老李管家十分满意地放下汤匙——羊肉汤炖得非常好，能入殿下的口。遥遥望去，草色已渐显，檐下的燕子们拖家带口地回来了——那些窝，殿下不让挑，说它们既然选择了燕王府，便是缘分，自当好生对待——燕子们叽喳着进进出出，闹得人也跟着欢喜起来。算算日子，三殿下今日该凯旋而归，热腾腾的羊肉汤正在锅里怀着热望等待着。
　　可惜他不知道，这汤，李昭一时半会是喝不上了。

　　帝都，白云观。
　　闭关多日的国师爱徒白泽道长终于推开窗户——春朝已至，万物复苏，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世间一切都透着懒洋洋的快活劲儿。他舒展筋骨，边嗅着春风送来的花草香气，边盘算闭关结束后第一顿该吃什么，是醉花阴的杏仁豆腐还是城西的烤羊腿。杏仁豆腐已许久未曾吃到，心里惦念得很，可天气还不十分暖和，凉飕飕的入口，总归是少了一番熨帖；喷香的烤羊腿自是上上乘，师兄知道自己今天出关，估计早就买好了，现下正用法力小火煨着，等会入口时温度恰到好处。
　　他也不急，倚在窗边慢悠悠地梳理长发，侧耳听天残真人的抱怨声——他正向灵和真人抱怨自己新做的蚕丝被又不见了，不知被哪个讨厌鬼顺了去。灵和真人犀利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投向白泽所在的院落，对方则笑眯眯地关上了窗。

　　白泽道长身为国师的继任者，在外界眼中自是千般高贵万分文雅，连飘飘白衣都透着渺渺仙气，让人忍不住倾心仰慕——帝都美男子排行榜上，白泽道长可是力压三皇子李昭和杜丞相长子杜贞荣，稳稳当当独占鳌头，从来没下来过。
　　可在熟悉他的人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惫懒货色，常常凭本事讨得众人的嫌弃，观里的汤婆子和炭火永远优先供给他，虽说用法术取暖也不麻烦，可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师兄师弟们疼我的无赖模样，对照着外界对白泽道长那一箩筐的谪仙下凡当世无双的说辞，真是令人气闷得无以复加。
　　也就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姚侪，不仅不嫌他，还处处惯着，惯得他一身臭毛病，众人都打不过姚侪，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白泽把自己裹回蚕丝被里，觉得好像不如昨天夜里拿回来时那么暖和，连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对师兄更加望眼欲穿。

　　风中忽然传来一丝带着淡淡香味的血腥气，白泽猛地站起身，拈诀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边去——天残真人的抱怨还没完，他说那被子还未注灵，温度只能维持一个晚上，白泽这个货拿回去也没用。

　　城外，青屏山。
　　姚侪的剑飞得歪歪斜斜，剑上的人也摇摇欲坠，遥远的天际，一道白光正如电般疾驰而来。“快些，再快些，这孩子，要撑不住了啊。”
　　白泽及时赶到，见到浑身浴血的师兄和他怀里的杜贞艺，那孩子状况极严峻，虽然被师兄施法护住了心脉，可腿上的伤口黑气缭绕，明显不是普通的毒，再探内息，也微弱得不像话。身为修习术法者，竟让自己的法力消耗得一空再空，连内丹都碎了一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姚侪低声道：“昨夜，阿昭遇袭，贞荣疾奔回城求援，我恰巧遇到了他，便先行去了鹤鸣山。”
　　白泽掏出一颗碧玉丹喂给他，他缓过气来，又道：“我赶到鹤鸣山时，不知为何，御剑术无法施展，又瞧见几个少年正被怪物围攻，情况十分危急，就救了他们，费了些功夫。等我再去寻贞艺时，那孩子身边围了一圈怪物，玄武阵岌岌可危。都怪我，是我太慢了，害得贞艺遭此大劫。”
　　白泽挥手制止，正色道：“你没做错任何事，袭击贞艺和阿昭的是怪物，不是你，不是你的错。”
　　他一边跟姚侪说话，也没耽误给灵和真人传讯，让他驾鸾车来接人。姚侪的伤不算重，只是法力透支得厉害，奄奄一息的杜贞艺得了白泽源源不断的法力输入，一时之间想死倒也难。

　　帝都，马车。
　　魏子琮派人把劫后余生的曾西仪和徐怀瑾带回了帝都。在马车上，小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徐怀瑾安静地坐在一边。他神色温柔得让人意识不到他抚摸着的头发，属于吕灿明神情安详的头颅。

　　鹤鸣山。
　　一队人马驾着飞马匆匆掠过树梢，为首那人猛然打了个呼哨，众骑士齐齐勒马下降，正正停在那个金光流转的大壳子前。
　　“小侯爷，您可安好？大公子去接三殿下了，临行前，他嘱咐小的，一定要把您平安带回府。”为首一个格外俊秀的年轻将领半跪说道，“还请小侯爷移步随小的回去。”
　　魏子琛神色淡淡的，也不起身，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是跟他走。那人不觉意外，仍是一味忍让，面上也十分谦恭。旁边的颜颇和王世卜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颜颇伸手悄悄扯他的袖子，却忘了那衣服经了一番搏命战斗，已是十分的不堪重负。他这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那袖子便断了开来，砸在地上竟锵然有声。颜颇讪讪地收回手，缩到了王世卜身后。

　　魏子琛撇那袖子一眼，冷哼道：“呵，连袖子都知道林将军的秘辛，真真万物有灵。”
　　林将军，便是那个俊秀谦恭的年轻将领，林亦深。他本是魏家护院的儿子，不知怎的，竟入了魏家大公子魏子琮的眼，一力提拔他。如今，他已飞跃成了羽林军的小头领。帝都中人皆传言，说这林亦深把后门走成了前门，那副功夫，当真深不可测。
　　魏子琮一直不曾娶妻，身边陪伴的，总是这个传说中走后门的林亦深。要不是仗着他是羽林军首领，家里又是侯府，那唾沫星子，怕是能让他浮起来又沉下去。
　　王世卜和颜颇悄悄交换眼色，后者便十分浮夸地昏过去，解了一时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