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20、醒来

　　三日后。
　　柔软的熏风送来暖意，唤醒了圆脸姑娘，也带来了阵阵食物的香味。杨朗深深吸气，分辨出了叉烧包奶黄包酱凤爪青菜粥，单是想想，不争气的口水都要奔涌而出。她忍不住想把那碍事的遮眼布取掉，不要总麻烦兰心慧芷照顾自己。手还没碰到，便被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制止：“姑娘，且慢，容贫道再检查一下，省得阿昭又来婆婆妈妈。”
　　杨朗被他吓了一跳，立刻乖乖坐好，连头发丝儿都不动一下——李昭的唠叨，可真的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初见时那么高冷的人，最近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天天在她门外嘘寒问暖。虽说那声音十分悦耳，但这么天天顿顿的听，搁谁也受不了啊。
　　那人低低一笑，看来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一道白光闪过，杨朗本来还有丝丝灼痛的眼睛竟然只剩清凉，端的是舒爽无比。

　　那条碍事的遮眼布总算是取了下来，久违的阳光猛然扑入眼中，晃得她一阵眩晕，脚下不免发软。
　　门外，李昭早已等得焦急，见杨朗险些跌倒，一个箭步便窜了进来，却还是落后半步。
　　刚才那人及时伸出胳膊拦住了她，杨朗匆忙道谢，他只是轻轻点头，便翩然离去，李昭也没有出言挽留。那人留给杨朗的，只有一个不甚清楚的背影，和残留在手上的冰凉温度。

　　“朗姑娘，你，还好吗？”李昭离杨朗只有一步之遥，却不知怎的，站在原地踟蹰起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眼睛可还有不适？”
　　“好好好，我都好，倒是你，怎么几天不见瘦成这样了！”
　　“我没事的，不必担心。”
　　还不待李昭说完，慧芷已抢先开口：“姑娘，你可不知道，这几日，殿下连个整觉都没睡过，一下朝就跑过来，夜里都不走，生怕你再有什么闪失呢。”

　　杨朗的喉咙发紧，眼圈儿也慢慢红了。
　　李昭连忙上前，安慰的话却堵在嘴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说哪句，憋得俊秀面孔上飞起一片红霞——若是让塞北瀚海国的士兵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成串的泪珠子忽然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李昭再也无法犹豫，试探着把手搁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抚摸，反把杨朗惹得嚎啕大哭。
　　他深吸一口气，将哭得直打嗝的姑娘拉进怀里轻轻拍打。

　　听着李昭慌乱的心跳声，杨朗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环着他劲瘦的腰默默流泪，越哭越饿，越饿越想哭。
　　直到腹中一阵擂鼓似的轰鸣声响起，她才终于从李昭怀里溜出来。可李昭那个呆子，还傻愣愣地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没敢动。
　　见李昭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杨朗捂着肚子破涕为笑，她随手抹干泪水，拉着他的袖子走向餐桌——兰心慧芷已将早膳换成了热腾腾的，然后悄悄躲了出去。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杨朗喝完了两碗青菜粥又吃了仨叉烧包并一个奶黄包，甚至还把一碟凤爪啃得干干净净，“不问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虫妖是怎么回事？”

　　“你若是愿意说，我洗耳恭听，若没什么可说的，又何必问呢。”李昭把蘸了水的丝帕递给她——不得不说，李昭实在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浅麦色皮肤上，还残留着极淡的红晕，给那张本就十足俊美的面孔又增了几分活气，像是神话故事里的神祇塑像现了真身，好看得不像话。

　　杨朗接过帕子，细细把手和脸揩净，沉吟良久，仍是说不出什么来。
　　非自主进入乃至被困异世界这事，她已默默消化了两天，从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强行抽离、冷漠，到现在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和逃离主世界各色关系的喜悦，细细碎碎占满了她的脑子，搅得她不得安宁。可刚刚，它们都随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泪水一起消散，只剩下一片空明，她只觉得快活无比。

　　李昭又默默等了一刻钟，直到门外的兰心轻声提醒他该去上朝了，他才如梦初醒，对上杨朗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二人均是噗嗤一笑，李昭悄悄别过脸，寒星似的眼里闪烁着柔光。
　　杨朗却不放过他，笑眯眯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可要长期赖在这里啦，还请三殿下不要赶我走哦。”

　　“那是当然，朗姑娘是我义妹，燕王府就是你家。”
　　“那说好啦，等你回来，我就把我的事好好和你说一说。”杨朗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两个月牙儿，盛满了快乐，“另外，以后不要叫我朗姑娘，叫我圆圆吧，这是我的小名儿，整个大周，可就你一个人知道。”

　　“好，圆，圆圆。”李昭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一阵明亮的笑声。

　　白云观，玄风殿密室。
　　“师弟，你回来了，朗姑娘可还好？”姚侪收了法力，将那虫妖放进蕴灵鼎。
　　“朗姑娘已无大碍，不过，”白泽蹙起眉，“我反复探查许久，她身上，一丝法力也无，恐怕并不是师叔的传人。这虫妖，还没招呢？”
　　“是呢，他被朗姑娘那一击伤得极重，昨日我才勉强聚齐了他的神魂。审了大半天，什么都不肯说。”
　　“不肯说么，无妨。”白泽眼中绿光一闪，“我这搜魂术也许久未用了，今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沉在蕴灵鼎中的虫妖听得“搜魂术”三字，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激得深绿色的蕴灵液泛起一圈圈粘稠的波纹。
　　姚侪欲言又止，可毕竟，阿昭遇刺，还有变异人的事，只有眼前这么一个线索。芮司长虽带他去了密库，可那颗奇怪的内丹却仍是毫无线索。而徐怀瑾手中的那颗“眼睛”，和他的血脉相冲，已经失活了，没有研究价值，他的那些罪也白受了。
　　搜魂术虽残忍，可和这虫妖残害的性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只是这搜魂术毕竟对施术者本人也有危险，也罢，有自己在，断不会让师弟受伤的。

　　白泽得了师兄的默许，柔柔一笑，指尖燃起苍白的焰火，朝蕴灵鼎点去——那虫妖极悍，听得“搜魂术”三字本已预备着自爆，可被白泽这一指，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修长的手指越靠越近。

　　一刻钟过后，那虫妖已是死透了，白泽仍不肯停手，眼中绿光大盛，漆黑的瞳孔逐渐拉长——
　　“师弟，醒来！”姚侪时刻盯着他，现下看他已有失控迹象，再顾不得其他，一把蒙住他的眼睛，拈诀将他唤醒。
　　白泽被这一阻，登时一僵，恢复了神智。他运指如电，飞快把自己的气穴封住，立时汗出如浆，委顿在姚侪怀里。
　　“师兄，多谢，又救了我一次。”白泽气息不稳，声音也十分低哑，“那虫妖，确实和万妖盟有关，我在他识海中还看到了一个背影，似乎并不是那位路先生。而且，”他服下师兄递来的白玉丹，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李旭也参与其中。第一批变异人，是虫妖用边境将士的尸身做成的。这李旭，着实该死。”
　　“好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告诉阿昭。”姚侪把人送回寝殿，还不忘给他点好赤焰灯，想想仍是不放心，又解下发带施了安神术，将之覆在白泽眼上。
　　昏沉睡去的白泽，和醒着时大有不同——嘴角常挂着的浅薄笑意消失无踪，双唇紧抿，纤长细密的睫毛微颤，看来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