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年》顾子孺

3、第三章

　　那是一座真正的死城。

　　空气中雾气缭绕，仿佛还能看见面前充斥着血色，铁锈一样的血腥味急切地撞进沈清怜的鼻腔里。他似乎还能听见这些人死前经久不散的求饶声。

　　一股极其厌烦的急躁心情莫名升起。厌恶且悲悯。

　　沈清怜是个爱清净的人，他最喜百姓合乐，世态安好。战争和血腥是他从小到大打心底里就反感的。

　　他讨厌死亡。

　　沈清怜忍着恶心，绷着身子手放在剑柄上缓缓向前走。

　　越往中间走，空气中的血腥气越重，甚至有些呛人。走到中间一处，扑面而来的腥气冲进沈清怜的鼻腔中，沈清怜忍不住咳了两声。

　　眼前血红色的雾气越来越重，连前面的影子都恍恍惚惚看不太真切。沈清怜心算了下，大约是走到了城中心。

　　双手结印，施了个法把面前的雾吹散。

　　随着手前的雾先散去，术法向外扩散，眼前逐渐清明。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眶中。

　　一身红衣似火似枫，衣边颜色深了一圈，是暗跃浮金的暗红色，如秽如墓，许是沾上的人血。英俊的脸上有血迹和斑驳血点，脸侧有一道道红痕，组成的图案像一朵莲花——妖邪的莲花。眼尾殷红，眼底中戾气很重。

　　手中持着的跃龙剑穿透了面前一个年轻男子的胸膛，血沾透了衣襟，男子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眼底挣扎着，似乎还留着一口气。

　　那持剑男子冷冷地瞥了沈清怜一眼，嘴角上扬，缓缓把剑从地上那人的胸膛中抽了出来。

　　那年轻男子呻吟一声，最后一口气也断了，垂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沈清怜被那人的一睨看得愣住了，仿佛从骨子里生出来一股萧瑟的冷气，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毛骨悚然，浑身战栗。

　　那人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徒弟，顾子执。

　　沈清怜附在剑上左手的小拇指微微颤抖，心尖有些被密密麻麻细针扎了的刺痛，即便知道这是幻象，他也不愿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子执，这些其实都不是你做的对吗？”

　　只要你说不是，我便信。

　　我信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被人所逼害。

　　但是，顾子执并没有如他所想。

　　他冷笑着，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沈清怜，滴着血的手拖着剑，绝品剑刃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勾的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层。

　　他踏着红雾从尸海中向他走来，没有从前的玩世不恭和懒懒散散，只有无尽的暴戾和阴郁。

　　顾念年声音带着很重的嘶哑，其中还有些调弄的意味，歪了歪头，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的好师尊，既然你都看见了，就别想着为徒儿辨言了。这座城，这些人，都是我屠的。”

　　“我，苍玄派踏雪仙尊亲传弟子顾子执，杀了一城的人。”

　　沈清怜心脏咯噔一下，脑中像被闪电劈中，空了一拍，脚腕一软眼看着就要踉跄地倒在地上，一双很有力的手拉住他。

　　沈清怜跌入了一个怀抱。

　　一个冰冷的·带着血气的怀抱。但是他并没有挣脱。

　　许是因为身体无力，也许是因为根本不想。

　　沈清怜嘴唇苍白，身体还抖瑟着，他试图抬头看看比自己还高的徒儿，微微张了张唇，声音却哑在了嗓子里，眼前笼上一层阴影，唇上一软，很冷，还尝到了很重的金属味道。

　　那是一个很轻柔的吻，温柔的缠绵着，只是一点点的浅尝辄止。

　　沈清怜脑内一片空白，险些被这个吻扰了心智，慌忙地伸手推开顾念年，红色悄悄爬上了他的耳廓，像带着血丝的白玉。

　　因为脑中一片混乱，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顾念年其实愣了一瞬间。

　　这血腥气冲天的场地着实不适合谈风弄雪，于是乎沈清怜鄙视了下自己不堪入目的小心思。

　　他一把抽出闪着寒光的剑，指着那红衣人，怒道：“你这孽障，是在作甚？！”

　　“孽障？”顾念年挑眉，将这两个字反复斟酌了一遍，懒懒地道：“可你不就是喜爱我这个模样吗？”

　　自己藏在心底里最深的秘密被挖了出来，被剖析，被直白地放在明面上，其威力不亚于剖心撕肺。

　　沈清怜脸上燥红一片，又气恼又羞愤。心说罢了，只不过是个幻境，莫与他较真。

　　但是尽管这样劝自己，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顾念年。

　　“我苍玄派第一条派规，‘凡本派弟子，需心明如镜，以身作则，心系天下百姓，锄奸惩恶，一身儒风，绝不堕入魔道。愿用弟子性命，换天下安乐’”沈清怜顿了顿，有些咬牙切齿道：“这是你拜师第一天我就一字一字教于你的，你怎能忘？”

　　“哪怕骨血中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性，我带你数载，告诉你要明月清风，济世救民。这些打小就刻在心里道理难道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顾念年愣了愣，哈了一声，有些嘲弄道：“我明月清风，那谁来偿我所受之苦？”

　　沈清怜有些不忍，但还是咬牙道：“善恶终有报，你的仇自然是可以去报，但为何要连累无辜之人？他们并未做什么！你杀的人中甚至还有几岁的孩童！”

　　顾念年嗤笑：“只要能讨得我欢心，他们就算挫骨扬灰都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沈清怜被他亲手带大的徒儿一气，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这些年清心寡欲，摒弃凡尘杂念，活得像个苦行僧。若是被那人设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幻境迷了心智，倒配不上踏雪仙尊这称号了。

　　沈清怜深深吐出一口气，提起剑冲了上去，打算解决这个幻境。

　　两把上好的极品剑出鞘，顿时寒光闪烁，两道人影速度快的就像残影，只能听见剑刃交锋清脆凛冽的声响，看见被涌出的强大气浪击碎的破碎房屋。

　　沈清怜此时恰好翻身躲过剑气，双足轻点，落在了一处砖瓦上，有些疑惑。

　　若说是纯粹的幻境，那么这个顾念年不该有这么强的实力，这许是将绥的一个分身。

　　但若是分身，却又不该这么弱。就连顾念年本人都不可能这么弱。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这个幻象下不了杀手，于是俩人纠缠了许久。

　　这样下去根本无法杀了顾念年。

　　终于，担心外面的俩徒弟出事。，决定换一个方法出去。

　　他使出一记禁锢符，把顾念年定在原地，提着剑开始找出口。

　　一般这种不算高级的幻境出口都在某个带着法力的门中，难点就在法力波动不强，只要找错了便出不去了，只能杀死幻境中的心魔。

　　这对沈清怜来说自然是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沈清怜找门的时候，被捆起来的顾念年感觉莫名其妙，压着嗓子道：“师尊？要打便打，你这是作甚？”

　　“你就当是面壁思过。”

　　顾念年：“……”

　　莫名委屈。

　　委屈的顾念年打算膈应一下沈清怜，于是矫揉造作道：“师尊师尊，你看见我这样被捆着难道心里就没有什么躁动的想法吗？”

　　沈清怜冷哼一声脱口而出道：“没有。”

　　顾念年：“师尊师尊，你对我也没有过非分之想？”

　　沈清怜顿了一下，摇摇头。

　　喜欢是喜欢，非分之想……倒是真没有。

　　顾念年似乎有些踌躇道：“那你……想没想过放下天下大义，同我闲云野鹤，或游历天下，或酣畅田园，就我们两人，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清纵山，苍玄派，踏雪仙尊。

　　只有沈鹤眠和顾子执，一对普通的眷侣。”

　　沈清怜整个人一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