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犬色

2、第 2 章

　　赵庆余在一家国企工作，专职是公司老板的司机。
　　走进一家消费水平只能算一般的小饭馆，两人点了几个热菜，赵庆余开了一瓶啤酒，坐在燥热难耐的夏日暮色中，一边笑着一边无所谓的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大多只能算是平平淡淡，但好歹总算是有了稳定的生活。
　　租赁的房子，房租还能接受，去年结婚，本来是打算今年要孩子的。结果想了想两人手中的存款，终究是没敢把那些话和父母摊开。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工作？”
　　嚼了一口冷硬的牛肚，沈怀笑了笑，抬头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广告牌。
　　“出来走走看看吧，不然再过几年，可能就连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你倒是混的挺好……”，接过赵庆余递给自己的啤酒，沈怀笑的有些勉强，点燃了一根香烟，用力抽了一口。
　　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摊开在这座城市里的水流。
　　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涌去，却又被困在这座铁桶一样的城市里，那些匆忙走过沈怀身边的路人，用各种复杂的眼神，望着这样两个看起来惬意而又安逸的年轻人。
　　将手中啤酒灌进肚子里，赵庆余挥了挥手示意结账。
　　沈怀说自己还带着一些钱，他来结账吧。
　　但赵庆余只是挥了挥手，嘟囔说了好多的话，没听的太清楚。两人起身朝着停车场走去的时候，赵庆余也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边，抽的很慢。
　　“之后打算去哪工作？我这倒是认识一家保安公司，现在还缺人的，负责的城市中心商业街写字楼的保安工作。薪水嘛，倒是也不低，工作也不是很累，就是有些时候难免麻烦一些，还要被人冷嘲热讽几句。”
　　依靠着身后的宝马，赵庆余随手从驾驶位上抽出一份资料。
　　很简单的公司简历，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崭新的纸张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沈怀接过那份简历，简单的翻看了几眼。
　　“晚上有地方住吗？要不先去我那挤一挤？”
　　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赵庆余疑惑的望着沈怀递给自己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小行正正规规的小字，是附近一处小区的地址，倒是离市中心不是太远。
　　“我在这里找到一处租房子的地方，已经和房东商量好了，今晚过去就行。”
　　赵庆余欲言又止，抬头望了一眼沈怀冲着自己笑了笑。
　　“咱俩虽然是朋友，可又不能事事都麻烦你。再说了，我就是自己出来瞧瞧，混好混不好的还是次要的，不过到时候真要你帮忙，你可别推辞啊。”
　　与其说是发小，倒不如说两人交情的确不一般。
　　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起辍学，那年赵庆余招惹到了一群社会青年，是沈怀拼了命拖着赵庆余，在人群里冲出了一条活路。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那个时候的少年性格叛逆到了极致，对谁都要摆出一副瞧不起的模样，无论是好是坏好像都不重要的，那口咽不下的气，竟然到最后变成最重要的一件事。
　　赵庆余犹豫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纸片递还给沈怀。
　　两人坐在车上，缓慢行驶在拥挤的车道上，望着不远处的红绿灯，从变成红色到变成绿色，再到变成红色。
　　沈怀放下车窗，探着脸吹着清凉的风。
　　“喝酒没事？”
　　赵庆余撇撇嘴，大口呵了一口气。
　　“就半瓶啤酒而已，还不至于醉倒。”
　　说来那天也真是运气好，在路过街角拐弯处红绿灯的时候，巡逻的交警大队拦下了行驶在前面的那辆轿车，脸色隐隐有些发白的赵庆余反复碎碎念，然后心惊胆战的被那位辅警瞥了一眼，呲牙冲着那位年轻辅警笑了笑，后者明显厌恶的皱了下眉头，很快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通过。
　　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赵庆余，一拳砸在自己脸上。
　　“妈的，吓死老子了。”
　　沈怀无奈的摇了摇头。
　　“以后注意着点，别总觉得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等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赵庆余斜瞥了一眼冲着车窗外远望的沈怀，忽然开口道。
　　“你倒是变了不少。”
　　沈怀轻轻嗯了一声，张了张嘴，有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一位朋友那里联系到的那位租房的小区，其实离赵庆余家不远。他停下车在路边，探头望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小区，以及那位反复徘徊在小区门外的保安。
　　“要不你先去看看，不行就去我那住一晚再说？”
　　沈怀无奈白了一眼赵庆余，轻轻敲了敲车窗。
　　“行了行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赵庆余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
　　和许多年前不一样的，好像整个人被磨去了满身的戾气，然后被时间和岁月摧残的只剩平整和圆滑。
　　望着赵庆余调转车头，渐渐远去的影子。
　　两手揣在口袋里的沈怀，掏出手机，望了一眼时间，给那位还未曾见过面的房东发了一条消息。
　　那人也很快的回复了自己，很简单，说是让自己在门卫处等一会儿，她马上下楼。
　　出乎预料的，站在小区门反复徘徊的保安的，是位浓眉大眼身子壮硕的中年汉子，瞧着大概也就三十来岁，穿了一身凉爽的短袖短裤，露着古铜色的腱子肉，应该是从过军，或者是以前做过健身教练的工作，脸上好像总是挂着浓厚的笑意，诚挚而又强烈。
　　“您找谁？”
　　沈怀站在不远处，冲着那保安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小区。
　　“有位房东，说是让我过来看一眼房子，打算在这里租住一段时间。您放心，我就在门外等着，那人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瘦的青年，灯光下影子里，那人右手整条手臂上纹着密密麻麻的刺青，瞧着应该是某种野兽的痕迹。但让这位保安一眼便留意到的，是青年右胳膊上依稀可见的疤痕。
　　青年皱了皱眉头，冲着那人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王诚沉默的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粗壮的膀子，像是被砂砾擦拭过的手臂揣在怀里，整个人依靠在墙壁上，倾斜着视线望着这个不时会跺跺脚，抬头愣神望着远处的青年。
　　他瞪大了双眼，像是好奇的望着这座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城市。
　　“要不过来坐会儿？”
　　沈怀回头望着站在灯光下的王诚，摇了摇头，仍然只是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我再问一问好了。实在不行，也只能去其他地方暂时先落下脚再说。”
　　王诚好奇的望着沈怀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他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挡住眼帘，沉默而又无声。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沈怀抬头楞了一下，昂了一声，轻轻点了下头。
　　“是啊，今天刚到。”
　　王诚哦了一声，转身走回保安室门外，喝了一口温热的苦茶，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
　　在每天的日新月异里，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奔赴向这个他们自以为温柔乡的城市。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座城市最真实也是最残忍的一面，它用最锋利的刀，割去了每个人喉咙，让这群想要嘶哑的人，只能沉默的在这座城市里日复一日，徘徊不前。
　　他甚至见到过那些流落街头，衣衫褴褛的外地人。
　　他们浑浑噩噩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对生活更多的期待和热爱。连活下去都成了难事的时候，他们唯一想要做的，也只是填饱肚子，然后沉沉睡去，等待着明天太阳的照常升起。
　　左腿隐隐有些疼痛起来，王诚忍不住握拳砸在左腿上。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沈怀，忽然抬头，望着王诚伛偻着身子的样子。他痛苦的皱紧着眉头，用力捶打着左腿，被无意打翻的茶杯，散落了一地的茶水，和那些被浸湿的记录。
　　沈怀沉默的倒退了半步，缩了缩身子，双臂一把抱住肩膀后又放下。
　　然后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原来每个人，都差不多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