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再来一碗

5、第 5 章

　　余渊比秦昭昭长三岁，是小伙伴里最大的孩子。

　　俗话说三岁一个代沟，余渊对人对事的见识见解已经和秦昭昭有很大的不同了，具体的不同，她说不上来，或许是更趋近于成年人。总之，家属楼的孩子和大人们都很喜欢余渊姐姐，成绩好，还懂事的女孩。

　　余渊的卧室里有一台电脑。

　　秦昭昭和一个叫笑笑的女生坐在从餐厅拖来的椅子上。

　　笑笑说：“余渊姐姐你爸爸妈妈真好，我爸妈都不让我玩电脑。”

　　鼠标声音咔嚓咔嚓，这是一个与秦昭昭无缘的话题，她家里没有电脑。

　　余渊说：“不是我爸妈好，”屏幕上，伍迪锯坏了邻居的沙发，“是我爸爸好。”余渊吐槽道：“我妈什么样你们不是见过，对我可严了。”

　　客厅座机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余渊将电脑椅让给秦昭昭：“昭昭你玩一下，我接个电话。”

　　余渊在玩电脑游戏整蛊邻居。

　　秦昭昭僵硬地操作伍迪走进厕所，笑笑说：“秦昭昭，你怎么能去厕所呢？”

　　啊，果然，撞上了邻居，伍迪被暴打了一顿。

　　小小的女孩眼神里有点鄙视：“秦昭昭，你家没有电脑，你是不是没有玩过啊？”

　　“胡说。我玩过。”秦昭昭反驳，我现在不是就在玩吗。

　　一个因为电脑引发的无聊的鄙视链，秦昭昭重新开了一局，这次的邻居被伍迪气得暴跳如雷。

　　医院家属楼的大多数住户都是医院的职工，余渊的爸爸是余大夫，笑笑的妈妈是护士，而秦昭昭的爸爸是住院部的会计。约莫着年龄小的小孩都存在着该死的独占欲，笑笑曾对秦昭昭说：医院里只有医生和护士，身为会计女儿的她不应该住医院家属楼，笑笑抱着余渊的胳膊，企图和她抱团。

　　秦昭昭有些无语，被锁紧胳膊的余渊也是。

　　秦昭昭盯着比她矮了半头的小姑娘，轻飘飘地说：“没有人给你收款挂号，你见不到医生护士。”

　　年龄阅历碾压的快乐。

　　果然，复仇才是永恒的基调。

　　秦昭昭乐呵呵地看着伍迪长长的鼻子。

　　余渊回来了，还端来了一盘西瓜：“我爸爸要我带淮护士的孩子一起玩。”

　　淮护士是谁？

　　笑笑咬了一口西瓜尖尖，一滴红色的汁水染红了她的衣襟，她一副很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淮护士啊。”

　　余渊凑近秦昭昭，与她分享秘密：“淮阿姨是下面乡镇里提拔上来的护士，长得很好看，王奶奶还曾经给她做过媒，”王奶奶是住秦昭昭家楼下的老护士长，“结果，淮护士和人私奔了，没几年带回了个小孩。”

　　她满意地看着秦昭昭有几分吃惊的小脸，向后挺直了脊背，语气轻蔑地下了定律：“傻。”

　　家属楼的人都说余渊像她爸爸余大夫，可这一刻，秦昭昭发觉，她其实更像她妈妈。来秦昭昭家小卖店买东西时总会是对秦昭昭说教的女人：“昭昭你见到我怎么不叫人，你余渊姐姐每次见到你妈妈可都是会很大声喊杜阿姨的。”

　　她越是这样说，秦昭昭越难张口。

　　......

　　秦昭昭在土堆里捡到一块平平的石板，笑笑在上头撒了一把土、放几根草，一碗饭就出锅了：“等余渊姐姐回来咱们就开饭。”她学着妈妈的语气——等你爸爸回来就开饭。

　　情绪过度是很快的。

　　至少连笑笑都知道，背地里讲小话是讲小话，当着淮护士的儿子的面，应该要如常对待。

　　小孩子的心总是敏感的，尤其妈妈还是这样一位有故事的女人。秦昭昭很怕会对对方泄露情绪，那怕这不是鄙视之类的，好奇也同样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于是她方才就打定主意了，尽量少看淮护士的儿子，那怕对方是王小明。

　　院里的小石桌被一块阴凉笼罩。

　　秦昭昭在四个一次性纸杯里塞上花瓣，放在沙子饭旁边，这是张老师的花茶给她的灵感。

　　当余渊和小客人回来时，象征着即将要开饭了。

　　他们四个围绕小石桌坐成一圈。

　　笑笑兴奋地介绍着：“这是我做的青草炒饭。”

　　秦昭昭喉头一梗，明明平时更奇葩的名字都能接受，可此时这一碗炒饭却生出了无限槽感。你以为这里是羊村吗？

　　笑笑左侧坐着秦昭昭，她半天没反应，笑笑很着急，她想让秦昭昭接着给客人介绍花茶。想着偷偷提醒对方，坚硬的胳膊肘却控制不好角度怼上了秦昭昭的肚子。

　　秦昭昭一个激灵，疼得直接站了起来，莽撞的动作使石板上的沙子跟着抖三抖。

　　宛如被张老师抽查古诗，秦昭昭哆哆嗦嗦：“这......这是梦幻仙子花茶。”

　　笑笑适当补充：“补充花蜜用。”她露出一抹看似神秘高深的微笑：“我们是偷偷居住在人类世界的花仙子。”

　　这其实是秦昭昭想的背景线，可她不好意思说。

　　她虽然不认识淮护士，但她认识周遥。

　　余渊神色如常的端起一次性纸杯，她与秦昭昭同在实验小学，却不在一个年组，学校大人又多，遇见低年级弟弟的几率很小，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展露这种学校外的私密人设。秦昭昭不一样，她时常能看见周遥，可惜这时候的各种软件、论坛不算普及，她还不知道四个大字——公开处刑。

　　拿着树枝筷子，秦昭昭的眼皮克制不住地抽搐。

　　恰好一阵风吹过，刮起了桌面上的沙子，秦昭昭捂住眼睛，两行泪紧跟着从眼眶里滑出来。

　　余渊的声音：“是不是眯眼睛了？”

　　然后是笑笑：“昭昭姐，你没事吧？”

　　看不出这个死小孩关键时刻还挺关心她。

　　秦昭昭一边用手揉眼睛，一边安慰大家：“没事没事，揉出去就好了。”

　　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了，天啊，这么热的天气，秦昭昭要窒息了。

　　秦昭昭泪眼朦胧，世界被渡上一层虚化滤镜。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撩开她的刘海，拿开她不停揉眼睛的手，然后扒开了她的眼皮。

　　！！！

　　救命！！

　　泪流的更凶了。

　　秦昭昭用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看。

　　周遥说：“别揉了，你的手上沾了沙子。”

　　他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两下。

　　秦昭昭立刻将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好像无奈的笑了两下，他对余渊说：“你帮她吹吹眼睛吧。”

　　余渊没动：“昭昭不喜欢别人给她吹眼睛。她的死穴，讨厌被人乱碰。”

　　世界安静了，刚刚摸过她眼皮的手缩在身侧，被忽然弥漫起的无措后悔包裹在一起。讨厌一个人是很轻易的，就像外婆会因为爸爸而讨厌他，方宇浩会因为主持人名额而讨厌他，那么小昭呢？

　　如果刚才被眯住眼睛的是自己就好了。

　　秦昭昭撑着睁开了眼睛，她润湿的睫毛粘在眼下。

　　秦昭昭眨着眼，左眼好像一下子比右眼大了一圈：“没事的，没事的，我好了。”

　　她急忙说道。秦昭昭想起了舅妈家的小妹妹，因为摔了一跤而大哭，赶来的舅舅舅妈会有意无意将视线锁定在案发现场的她身上。眼泪是小孩子很好的武器，天大的事，哭一哭，会得到许多人的心疼和轻哄。

　　秦昭昭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余渊的爸爸会叫他和他们一起玩，如果余渊都能知道的往事，大人们怕只会更清楚，那么他们会拿着有色眼镜看他吗，或者是看他的妈妈和他。

　　......

　　又有人加入了游戏，气氛松懈，余渊提议：“咱们玩藏猫猫吧。”

　　七只手默契地同时伸出，有手心也有手背，只是手心压倒式的占了大多数。

　　余渊表情苦恼，抱怨道：“天啊，你们赢定了，谁能找到昭昭啊？”

　　余渊背过身子，开始查数，几个小伙伴立刻四下散开，寻找合适的藏身场所。

　　如若平时，秦昭昭一定跑的最快，她不想被人看见她的藏身场所，知道的人多了，地方便不神秘了，会被很轻易的找到。

　　但今天的同伴有周遥，他对家属楼周围的建筑一点不熟悉，也不认识其他人，他能与他们一起玩几次藏猫猫呢。这样想着，秦昭昭就没动。

　　她拉起周遥垂落在裤线旁的手：“我带你藏起来。”

　　周遥比秦昭昭高，腿也长，他跟在她身后，步子迈得很小。

　　秦昭昭带着他穿过杂乱的粉色六边形砖块地，走过一条泥泞的小径，途径臭烘烘的垃圾箱。然后她指点江山一样很霸气的一指坑洼土黄地的尽头：“看见了吗？”

　　那是一个二层小房子，应该很久没人住了，窗户玻璃是稍显老土的彩色，挂满了灰尘蜘蛛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周遥点头，他不意外为什么说没人找得到秦昭昭了。

　　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小孩子愿意来，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个......

　　“神秘屋。”秦昭昭称呼道。

　　不，是会吃人的鬼屋。

　　“我们要进去吗？”

　　秦昭昭是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待到游戏结束的呢，周遥十分好奇。

　　“不是的。”

　　周遥也会猜错答案，秦昭昭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她眯起眼睛，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她带着周遥转了半圈，来到了外墙侧边的楼梯旁，踩着陡峭的长串楼梯咚咚咚跑到了楼顶。

　　周遥傻站着房顶，他看见了远处小小的余渊，她在四处找人。

　　秦昭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出了一个纸壳，她拍了拍：“来，趴在这上面。你站得像个杆子一样，会被发现的。”

　　周遥和秦昭昭在房顶晒日光浴，再宽大的纸壳，容纳了两个孩子也会变得很小。他们靠的很近，周遥看见秦昭昭的小臂上有两个蚊子包，抹上了薄荷味的牙膏。

　　秦昭昭伸出小臂，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你真白，不会被晒黑的白。”

　　诡异的形容。

　　天气正好，秦昭昭决定从她喜欢的动漫开始：“你看过百变小樱魔术卡吗？”

　　出乎意料的，对方摇头。

　　秦昭昭非常吃惊，但是没关系：“中华小子呢？”

　　摇头。

　　她没忍住，提起了淮护士：“你妈妈不让你看电视吗？”

　　还是摇头。

　　“为什么？怕影响学习吗？”

　　这次他回答了：“昭昭，我家没有电视。”

　　秦昭昭只停顿了一秒，她尽力绷住自己的表情，并且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回答：“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设想了一下，“你学习这么好，等你考上大学了，你可以买一台电脑。很贵，但是你一定买得起，”她说，“因为你前途无量。”

　　黑色的长头发拂过他的鼻梁，周遥轻轻拽了一下秦昭昭的马尾。

　　秦昭昭翻了个身，阳光很晃，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她今天穿了凉鞋，里面灌进了细小的砂砾，不舒服，但是周遥在，秦昭昭不好意思脱鞋。周遥穿着一条到长度在膝盖附近，有好几个口袋的黑色短裤，小腿笔直修长的铺在纸壳上，他不像其他男孩子露出泥泞的汗脚，秦昭昭甚至看不见他的脚，他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

　　周遥也跟着她翻了身，白皙的手臂遮住太阳。

　　他额前的头发好像被汗水打湿了。

　　“很热吗？”

　　他摇头：“不热的。”

　　他们并肩躺在房顶上。谢天谢地，这次风送来的不是沙子，而是属于夏日的凉意，一颗高耸的树随着日头的偏移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人发现他们，这样闲暇的时光，秦昭昭经历过很多，可此时和周遥的，像是偷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