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秦昭昭和梁明月坐在操场的单杆上,中午十二点半的烈日晃得秦昭昭睁不开眼。
夏季校服的下装是裙子,两个人的小腿在底下晃啊晃。
梁明月咬了口绿豆雪糕,冰冰凉的十分舒爽:“昭昭,我妈妈昨天给老师打电话了,问她假期开不开补课班。”
秦昭昭咬着方糕的嘴一顿,想起了方明明,每天放学,秦昭昭都能看见他,瘦长的身子背着个大书包,拐进学校附近的居民楼里补课。
“张老师怎么说?”
雪糕化了的汁水顺着棍子淌下去,梁明月艰难的在杆子上挪动,凑近秦昭昭:“张老师不确定,说教育局管的严,不让老师假期补课。”
这个年龄段的大人有个通病,他们的小孩都是笨鸟,都需要先飞。
外头的太阳又大又毒,晒得叶子打卷,操场上跑动的男生都没了往日的活力,空气中凝结着扭曲的热浪。秦昭昭和梁明月决定回班吹风扇。
班级的讲台上堆满用纸壳和塑料绳包裹捆绑的练习册,张老师正坐在她的专属大椅子上喝茶水。见她俩从外面进来,张老师眼一亮,指挥道:“梁明月,你帮老师发一下假期作业。”
“秦昭昭,你帮老师接点热水。半杯就行,别烫着。”
秦昭昭接过沉甸甸的紫砂茶缸,班级的饮水机里没有热水,只能去走廊中间的水房。
接热水这件事,差不多是老师宠爱的象征,通常由班级里几个较为得宠的女生承包,只是今天午休她们都不在班里。
秦昭昭将水杯放下,小心翼翼地对准接口。
一个黑色陶瓷杯子被放在了旁边接水口,接水的人是学前班的拉长调,当初不认识,如今秦昭昭知道了她的大名:陈徐芷薇。
爸爸姓陈,妈妈姓徐,而芷薇,念起来像还珠格格里的紫薇,区别在于评翘舌音。一班的女生都一致地认为,她的名字好听极了,就好比简化版本的冰晶雪雅魅灵恋樱梦殇雪。
她与周遥一样,会因为大家的注视,被单方面认识。
“你们班陆安琪呢?”
水房里除了她和‘紫薇’,没有第三个人,秦昭昭盯着缓慢下淌的水流愣了两秒。抬起头,紫薇正抱着臂,看着张妍老师的紫砂茶缸。
陆安琪就是往日里打水的女孩。
“她没在班。”秦昭昭轻轻说。
原来打水也是有跨班小团体的。你的老师用紫砂,我的老师用陶瓷,你的老师泡花茶,我的老师品观音。
紫薇接了满满一杯水,马尾辫在后脑勺不安地晃晃荡荡,但脚下的步子却很稳当。她手中陶瓷杯原本黑色的杯身上浮现了一张毕业照片。
好神奇。
秦昭昭回班的时候,桌上已经堆满了练习册,七扭八歪地叠在一起。秦昭昭将它们整理好,想着好几个月不会见面了,便顺带将同桌那一份也摆好了。
那时候秦昭昭的假期过得很愉快,除了短暂令她不快乐的《暑假乐园》、字帖和31篇日记,电视剧填满了她的生活,她握着遥控器,在各个卫视间来来回回,用上帝视角看着男女主角失去、成长,直到最后的大团圆或是死亡离别。
李逍遥究竟是更喜欢赵灵儿还是林月如?什么时候能成为被选召的孩子拥有数码宝贝呢?明天的马丁会变成什么呀?柯南要赶紧变回工藤新一和小兰在一起啊。以及,好想拥有库洛牌,顺便认识一下王小明那样的男同学,秦昭昭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一年级的秦昭昭,一直认为着自己的诞生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
与其他的小孩子不同,周遥不喜欢假期,尤其是这种漫长的暑假,它会使很多人因为他而感觉到疲惫,这时候他不再是学校内能为很多人带来荣誉的周遥,而是一只拖油瓶。
晚饭时,桌上的菜糊了一半,但是他吃得很香。
妈妈憔悴地笑了笑:“遥遥,外婆明天要出门,你跟着妈妈去医院好不好?”
这其实是个肯定句,因为他没有选择,周遥点点头。
墙壁上粉刷着卡通画,几个小孩子躺在父母怀里吊水,嚎啕声快要掀开了房顶。
周遥趴在输液室里的一张空床上写作业,翻开崭新的日记本,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外蹦词:今天天气晴,我和哥哥......
干了什么呢?
他落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玩。
然后拿橡皮擦去了,这一页日记也被撕掉了。
很快,输液室里的床位紧张了起来。
周遥收拾好书包,将床上的橡皮屑聚堆扔进垃圾桶,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墙角。
妈妈正在给一个小孩打针,一旁一位男人激动地对着她说些什么。
针推进血管,妈妈脚步不停地跟着喋喋不休的男人去了另一张输液床。
她举起手臂,轻柔地调整了输液瓶角度,和输液速度,又帮着乱动的小孩固定好手掌。
他不应该去打扰她。
周遥放空着思维,想起了倚天屠龙记和神雕侠侣,只是逐渐的,那天中午矮胖的‘张无忌’变成了他,他挥舞着塑料短剑,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笑容。
大声哭嚎的,无精打采的,父母陪伴着或是全家一块儿伴着、宝贝着的,原来小县城每天会有这么多孩子生病。
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子独自躺在在床上,皮肤很糙,鼻孔外挂着干掉的鼻涕,身上艳粉色的衣服变成了脏脏的黑粉色。
陪她来医院的是她爷爷,此时正在吸烟室抽烟。
“小燕我带到医院了!啥?住院费不贵,你们好好工作!别打电话了,打电话领导不扣钱啊!”方才她爷爷大声的讲电话,引来了许多家长的不满。连带着脏兮兮的小姑娘,也被大人们窥探的视线上下打探了一番。
可他们却浑然不觉其实有些小孩子的哭叫声,比耳朵不好的老爷爷讲电话声音大得多。
书包里塞着肉松饼、真知棒,周遥将它们放在了小姑娘枕边。
他的书包里还装着一只水壶,没怎么动过,但是一些生理反应还是难以控制。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姑娘酡红的脸和彩色真知棒,然后跑走了。
外婆总是说:“你妈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她累,你要懂事。”
而此时护士站里,不停忙碌着的妈妈终于清闲下来了,没有一声声不停催促的命令。
他早就发现了,他很奇怪,他会对着自己的家人拘谨。
周遥静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克制不住生理感觉,身体打了个寒颤。深吸一口气,他走上前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妈妈像是吓了一跳:“遥遥......”
咬着下唇,涨红着脸,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妈妈......我想去厕所。”
敞开门的病房和手推车在他身侧略过,妈妈领着他在走廊里穿梭。
他很讨厌这样麻烦人,可是医院很大,陌生人很多,他的内心充斥着害怕和慌张,就像无意闯入别人家院子的小狗。
男女卫生间共用外间的洗手台,他处理好后,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站在他旁边,相互揉搓的双手指头修长,腕子上缀着一块看起来沉甸甸的表。
周遥从镜子里看向他,带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他垂下眼,笑了笑,继而提醒道:“小朋友,这边还有洗手液。”
他没由来的很紧张:“谢谢叔叔......”
对方弯下腰,在他的手心挤上洗手液,搓出沫子,柠檬味道的。
沫子被水流冲走,细小的泡泡汇聚在池底,滑进下水道。
他正湿漉漉着两只手,妈妈走了进来。她叹了口气,将他揽到一旁,干燥的纸巾塞进手心:“遥遥,洗完手之后要擦干净。”
他不好意思再看白大褂叔叔,内心的小人在反驳妈妈,他会擦干净手的,只是刚刚没有看见墙壁上的抽纸。
他低着头,听见妈妈有几分惊讶地叫了声:“余大夫!”
对方也是一愣:“淮护士。”低着头看了看他,“这是你的儿子啊。”
妈妈拢了拢耳边碎发,垂下的眼睫显得她很娇弱,她为难地说:“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把他带来了。”
闻言,他轻皱着眉头:“医院闹哄哄的确实不适合小孩待。”
摸出白大褂里的手机,翻盖手机后壳贴满了闪亮的钻石,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他舒朗地笑了一声,宽大的成年男人的手掌落在周遥肩膀上:“我家就在旁边的医院家属楼,这个点我女儿正在楼下撒野呢,那小孩多,父母基本也是医院内的职工,不如让你儿子去那玩会儿吧。”
他的手掌很温暖,人也是。
如果爸爸能是这个样子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