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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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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络樱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她只有一个感觉——走开,走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找到她,她只要自己一个人。
神情恍惚之中,她走到了樱林。当她发现时,她居然已经走进了樱林!大概真的只有在樱花中,她才能安静下来。
她还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发现,她走入了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
樱林还有她没去过的地方吗?
她自嘲。
去过也好,没去过也罢了吧!
她找了个最舒服的角落坐了下来,开始画画。
描树干,画枝条,勾轮廓,涂明暗。一朵朵明的暗的樱花,一片片明的暗的花瓣,在纸上渐渐浮现。
暮色渐至,光线昏暗,但她似乎没有察觉。
虫鸣的声音在樱林里悠悠回荡,甜润的花香在空气中流溢,握着的画笔仍在“窸窸窣窣”地在纸上行走着。她不知疲倦,不分昼夜,专心得似乎全世界都被黑夜笼罩她都能用心去画着。
一切都很安宁。樱林的花香,虫鸣的声音,她唇角的若有若无的笑,和平静如水的深紫色的眸。一切又都那么不安宁,仿佛轻轻一碰触,这个安宁的空间就会全部崩溃。
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络樱的笔却没有静下来,依然在纸上描着。
不知何时,虫鸣声大了起来,但她却像没有听到,没有任何影响。
不知何时,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但她没有任何反应,手上的笔在纸上一步步地把画画得更完美。
雨越下越大,完全盖过了虫鸣的声音!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眼底却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安宁得可怕!
“啪!”笔尖莫名地断了。
她的手终于静了下来,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瞪着前方。
雨“啪啪”地打在她脸上。她不逃,也不躲,只愣坐着,仿佛失去了意识,仿佛活着的只是具没有思想的躯体!
雨水从她的脸庞流过,像是从她心里流出的无助的泪。可是,事实上,她却哭不出来!她想要哭,想要喊,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堵在心里的,一切委屈,一切伤痛,一切无助,一切彷徨,似乎想要把那脆弱如琉璃的心撑破!
然而,外面那坚如磐石的面具却定在那里,空洞地笑着,空洞的声音像自遥远的地方传来,没事的,我没事。
“轰隆——”
雷鸣声惊天动地!
她的身子愈发冰凉,,不住地颤抖起来,背脊却挺直着,僵硬着,仿佛被什么定在了那里!
“轰隆——”
她的眼里充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
“轰隆——”
她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她动不了!她无法操纵这具虚假笨重的躯体!
樱花被雨打落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
樱林的另一头,有另一个人……
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那亚麻色的发,他的白色衬衣。可他似乎没有发觉,只在不停地张望,不停地奔跑。匆忙中,他居然连带个电筒都忘了!
凌氏集团的私人保镖找遍了全城,仍找不到她。于是,他想到了这里……
可是,现在的樱林黑暗得只能隐隐分辨得清哪里是树,哪里是路……雷声轰鸣,她……
凌辰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在哪?……她在哪?……
他一拳打在了树干上!
樱花颤抖着落下。
他愤怒地撇过头来。忽然,他看见了!
在他刚刚经过的那棵樱花树下,她直挺挺地坐着!
在她面前经过,他居然都没有察觉?自己竟然差点就错过了她!
“络樱!”他跑过去,把他颤抖的身子揽进怀里。
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低咒一声,横抱起了她!像别墅的方向跑去……
跌落在地上的素描本,被泥水浸湿,模糊了画上少年的面容……
*** ***
凌辰抱着不断颤抖的络樱,用手肘困难地碰开了客厅的灯。
一瞬间,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啊——”络樱忽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把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
悲哀的尖叫声深深地刺伤了凌辰的心!
“樱!”凌辰竟彷徨得不知所措!
“关灯!关灯好不好?”络樱苦苦哀求着,声音喑哑凛冽,撕扯着静谧的空气。
他又慌忙用手肘把灯关掉:“好点了吗?”他把她小心地放到了沙发上,顺手扯过一条毛巾为她擦拭头发和身子。
“不用怕,没事了。”他的声音温柔地叩击她封冻的心,松木气息的体温渐渐的温暖着她的身体。
他的怀抱,温暖而窝心。
她低着头。她害怕一抬头,她的表情又会吓着他。她已经疲倦得笑不出来了……好想,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然后安心地休息一下,只要一下就好……她并不奢望能永远地,安静地睡去……
她的身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沙哑的声音沉沉响起:“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
他的身子却蓦地僵硬起来。他努力克制着,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为什么总不信任我?”
她的身子也僵硬了。
“你是怎样的人,你究竟有什么伤心的事,你什么时候会不开心,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光……这些事情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
凌辰转过头看着她,忽然皱起了眉头:“你带了隐形墨镜?”
络樱一怔,随即笑着说:“是啊,很好玩对吧?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呢!”
……
络樱眯着眼,拉上窗帘……
……
“是我。今天能出去吗?”
“晚上可以吗?白天我不想出去。”
……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她对光敏感!刚才他开灯时也是一样!然而,他却怎么也查不出有关这一点的一点点线索!她为什么会对光敏感,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度深不深……他一无所知!
“……那么,我,跟你别的陌生人,那些只看到你的笑容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该死,他说了什么?!
“……对不起……”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络樱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眼里的紫色悸动着。
……第一个……他是第一个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这个她拼命隐藏起来的秘密……就连当年,都还是她亲口告诉清明的……他,怎么可以这样了解她呢?……
“1775年,大西洋的平格拉普岛,”她平静地诉说起来,“起了一场台风。岛上生还的只有20个人。在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全色盲患者……”她像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传说。
他好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由于平格拉普岛与世隔绝,岛内近亲繁殖。到了今天,岛上有5%的人患有全色盲。大概由于后来也有人离开过那里,因而,我就是那5%中的一员……”她的声音细柔,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他,却已心痛得无法呼吸!
全色盲,这个遗传病他知道。
在全色盲患者的眼里,永远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而且,对光极其敏感……
而她,活泼聪颖的她,居然就患有这种病吗?她的世界,永远没有绚烂的心情;连她喜爱的白色的光,都常常由于太过强烈而无法忍受!……连阳光都不能全心拥抱……
……
构图很好,色彩很好,表现也很好。景物跟她先前送来的素描中的一幅几乎一摸一样。可是为什么,这竟比不上先前那副素描的灵动?
……
“画得……不好吗?”络樱问,神态有点担忧,好像是在害怕着被否定。
……
这是络樱参加的三届比赛以来,唯一的一幅色彩。有人说,它色彩的技巧很好,风格很优,线条很滑,足以得第一名;也有人说,她的画里色彩过于平庸,个人特色体现不出,个人感情表达得不够好,不能入奖。
……
络樱浅浅地笑开,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她说:“没有啊,我很喜欢。只是,为什么不是白色的呢?”
他问道:“紫色有什么不好的吗?跟你的眼睛一个颜色。”
“紫色啊……”她低头想着。
……
樱花飘飘摇摇地落下,一瞬间,全部隐没在了黑暗中!
络樱僵住了,一动不动,手却在微微颤抖。
……
原来,是这样吗?……
为什么她会戴隐形墨镜,为什么阳光强烈的时候她会只趴在桌子上睡觉,为什么在教室看着他的时候总会微微地眯上眼,为什么她画的最多的是素描,为什么她会喜欢白色,总穿黑白的衣服?……
因为她喜欢阳光又害怕阳光,因为她的世界只有单调枯燥的三种颜色,因为在他的心中,白色就是光明白色就是希望!……
络樱抬起头,浅紫色的眼里闪动着奇异而温柔的光。
这种神态她并不是第一次见。令她惊异的只是,他居然能发现!发现了这个……隐藏了20年之久的秘密……他怎么能这样了解她?怎么可以?……这让她,要怎样继续在他面前……伪装下去?……
而她,真的对他说出了这个秘密……她是……
……爱上他了吗?……
……是吗?……
……这个能让她放下面具的人……
这样下去,她会不会,重蹈覆辙……时空扭曲……回到15年前,回到6年前,那个彷徨的十字路口,束手无措?……
……要,再试一次吗?最后一次的依赖……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凌辰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发。
不用说对不起,大概我真的不该瞒着你。“她的声音悠远,仿佛是踏破亘古踩过红尘才来到他的身边。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天地间空旷悠悠而安宁。
“樱……“他低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浅紫色。
他的眼睛浅蓝而温柔。
静静地,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空气好像忘记了流动,时间仿佛忘记了流逝,一切都宛若静止了。
唯一不静止的,是两颗火热的跳动着的心,和那缠绵的唇瓣……
樱花划过窗边,似是笑着祝福这对璧人……
*** ***
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
络樱站在露台上,眼底深沉浓烈的紫色铺开来。
凌辰在客厅的沙发上孩子般地熟睡着。
樱花疑惑地划过几道弧。
一个小时以前……
手机那头,传来了乔纱织的声音:“姐姐,攀上了凌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如何?”
“不过凌晨4点钟就打来电话,你也太关心我了吧?”络樱轻笑。
“你大概不知道吧?”乔纱织声音尖锐,“在凌辰向你当众告白那天,就在他见到你的半个钟头前,我被他拒绝了。”
原来那天他被那么多人追着,也是因为乔纱织啊。“要说你可以跟他说。不过,你心爱的人正在休息。”络樱忽然有种想报复她的冲动,恶劣的冲动。
“你快活不了多久!”乔纱织顶回了络樱,“我要凌辰!”
“凭什么?”络樱问。从小就是这样,乔纱织什么都跟她抢,无论这东西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奶奶疼她,乔纱织有意见;爸爸疼她,乔纱织又有意见。其实,奶奶和爸爸并未曾给少过乔纱织一点什么。她更是处处让着她。可是今天她却不想……
“呵呵,听说,加文拒绝为你妈那不要脸的做手术?”乔纱织笑得她恶心。
络樱的手骤然收紧,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打算怎么办?要情人还是要个狐狸精?狐狸精和狐狸精在一起会比较舒服吧?”乔纱织像是引诱天使的恶魔。
樱花凌乱地飞舞……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凌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黑色的卷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皮肤细如白瓷,紫色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
络樱此刻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点一点点的安宁……又要从指间流走了吗?……她始终,没有能力去把握,没有资格去拥有吗?……
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辰……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终究是下了决心吗?
一切,美丽而繁华,却虚假而脆弱!樱花下的一切,好像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只是一个绮梦。梦……终究是要醒的啊!……
樱花叹息……
凌辰的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柔声问:“什么事?”
“还记得乔纱织吗?对你表白过的,眼睛大大的直发女生。”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始终没有看他。
“怎么了?”他问道。
“……今天中午12点以前,让他来找我,跟我交往。”乔纱织笑得邪魅,“我就让加文12点准时出现在你面前。”
风吹过,樱花“沙沙”地摇摆着,像是在哭泣。
“今天中午12点以前,你到学校去找她,然后……”络樱的声音轻灵透明,“跟她交往。”
凌辰的手骤然攫住了她的肩膀,眼底的绿像是一把利刃。
“为什么?”他沉声问道。
“因为你答应了我啊。”她的声音变得轻快。她抬起头,笑容无邪,“我问你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你默认了啊……”
“认真回答我!”他低吼,手攫得她肩膀生痛!
“乔纱织是我妹妹。她喜欢你。……”她说得风淡云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
“那你呢?”他凝视着她的眼,目光凌厉。
她避过他的目光,望着满山浪漫的樱花:“樱花最美的是这几天了吧!”
过了这几天,再美也只是过眼云烟。无论是舞会那晚的他和她,昨天上午的他和她,或是昨天夜里的他和她,斗不过是镜中水月。或许她对他的接近,跟他一样,也是一场报复吧?一切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好,我会去的。”说完,转身离去。
手腕上的褐色的佛珠,反射出神秘而迷离的光。
她僵立着,头脑一片空白。
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樱花哭泣着,凋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