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嘟嘟的小马达

55、阿古朵

　　就在星百年离开边境小城的第二天，西荒内皇帝传来消息，朦胧篡位称帝了。
　　星百年在知道西荒内部朝局动荡的时候就连夜赶回西荒的都城。
　　朦胧称帝之后，就立马封锁了西荒都城的消息。据内部人士来报，西荒的皇帝和皇后都被软禁在宫殿中，虽说朦胧不会动他们，但是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虽然西荒自古就有一条法律，说，能解开幻镜秘密的人就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知道那秘密是什么，自然也无从解开。所以这条法律名存实亡，就是个摆设而已。
　　如今朦胧得到了幻镜中的力量，骤然称帝，西荒朝野上下为这条法律的合理性争论不已。
　　不过，如果朦胧只是一个偶然解开秘密的女孩，那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威慑力。可怕的是，她早有准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在暗地里获得了西荒皇帝和皇后的信任，在朝廷中培养了一批亲信。
　　现下，她刚一公布自己发现秘密的同时，那些亲信就开始动作，倾覆了朝堂，帮她夺得王位。原来的君主都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这突然的篡位搞乱了脚步。
　　朦胧此人，看起来天真无邪，丝毫没有攻击力，骨子里却是个铁腕手段的女王，这是令所有西荒的政客都没有想到的。
　　而这位女王的野心，也绝不至于西荒。恐怕在安定了西荒的内乱之后，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问鼎天下。

　　星百年此去，一是为了朝局，二是为了找到幻镜。
　　如果幻镜一天在朦胧手里，那宋酒儿就随时可能被她召入幻镜杀掉。
　　她显然早就已经知道宋酒儿是女神的继承人，数次想要除掉她，但被宋酒儿一次次化险为夷。

　　朦胧称帝的消息刚一公布，幻镜中的美妇人便又来找宋酒儿，她神色焦急，还有一丝丝的愤怒。
　　“你真的不接受这个神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等到朦胧获得绝对权力的时候，你在幻镜中就没有丝毫的自主权，只能任人摆布了。”
　　“那你呢？”
　　“我……”她叹了口气，“我老了，我的神力不足，根本不是新生神的对手，除非找到自己的继任者……”
　　她的神情又突然缓和下来，“我从前也是如你这般倔强。可是你要知道，人有时候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逃来逃去，最终逃不过你的命运，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打开幻镜，给宋酒儿看了一个故事，那是她自己的故事。

　　我曾是一个药师，生活在距今很久远的年代，久到人们还在用青铜的刀具，智识还未开化的时候。
　　我有一个人类名字叫阿古朵，还有一个爱人，名叫塔西。我们共同领导着一个部落，那时我刚刚怀孕，巫师告诉我，那是一对双胞胎，部落要有新的王要降生了。
　　然而就在得知怀孕的那天晚上，幻镜之主找到了我，那是幻镜中的上一任神，它从宇宙洪荒之时接管幻镜，到我那个时代，已经经历上百万年。
　　那时我刚刚有了孩子，还有爱人，自然不肯接受他的建议，离开家人，永远困在幻镜中，而他也没有勉强。

　　直到瘟疫爆发——
　　那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我们的部落靠近海湾，在海的对岸有另一个从不往来的部落，在我们两个部落之间则是我们共同的邻国。
　　对岸的部落与邻国发生战争，战争中尸体横陈无法处理，又产生了瘟疫。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将身患瘟疫的尸体用船只载着，投入我们的城池。
　　很快，瘟疫就蔓延了整个大陆。
　　战争和疾病从来都是人类的两大劲敌。于是我和塔西一起，开始救治部落的民众。
　　然而我们没有多少经验，还是死了很多人。成堆的尸体在城中，腐烂发臭，但是没有人敢去动它们。
　　有一天，我看到塔西的小指有些溃烂，便惊讶地提醒他。他也沉默了。再过几天，病症蔓延全身，没过多久，塔西就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悲痛欲绝，但是一想到我们的孩子，我又不得不振作起来。部落被我的舅舅接管，我准备去城外把孩子生下来，那时候肚里的孩子已经将近十个月大了。
　　可是，就在我要出城的那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小指也溃烂了。我大哭出来，我知道我将会和塔西一样，不久于人世。
　　瘟疫中，我生下了两个孩子，他们无一幸免，都死了。
　　溃烂已经蔓延至全身，我每一天都在极端的痛苦中度过，身体的痛和心灵的痛，我已经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心如死灰，正要投火而亡，这时，幻镜之主找到我，他把我从火中拉出来。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一个心死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然后，他和我说：如果你接任我的位置，便可以拯救所有人。
　　我问他：塔西和孩子们也可以吗？
　　他点了点头，重复道，所有人。

　　之后，我便成了幻镜之主。
　　醒来时，我发现我自己在一座巨大的宫殿之前，那宫殿，比我所见的通天塔都要高上十倍，比大陆上最大的神庙要宽上十倍。
　　我的身体还是那样全身溃烂的样子，我从幻镜中的水塘里看到生灵涂炭的人间。
　　他并没有骗我，我获得了复活别人的能力。
　　当死神肆虐的之时，我便将生命和希望撒向人间。
　　当然，我也救下了塔西和我的孩子。

　　但我自己却被永远困在幻镜之中，和这漫天的星辰一起永生。
　　我的爱人老去，死去，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度过了美好的日子。

　　在完成神命的那一天，我感觉我要死了，因为溃烂已经腐蚀全身，到达身体的每一个细小角落，致命的痛苦折磨着我。
　　我的呼吸渐渐微弱……
　　然而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病情又回到了初变成神的那一天。
　　我才知道，神是死不了的。
　　在这上万年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样的痛苦。开始时还觉得难以忍受，到了后来竟然也就麻木了。
　　我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幻镜，或者杀死自己。
　　然而从未成功过。
　　我与死亡女神共享幻镜的空间，她掌握着杀戮万物的本领，却唯独杀不死我。
　　我记得幻镜之主将神力交付给我时说过，复活女神向来只拥有生的权利，没有死的自由。

　　数万年过去，沧海退去，世事变迁，我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事情，对悲欢离合、生与死、爱与恨早已失去了当初敏感的感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天道是冷漠的，是不动声色的，你逃不脱，甩不掉。既然掌握不了命运，不如就随命运沉沦，早些归入混沌，或许还可以让数百万年的寂寥更加好过一点。

　　讲完这个故事，女神的脸一如刚才的平静，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情。
　　宋酒儿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一些陌生和隔阂。
　　她不知道，一个丧失了所有感情的人，还能不能称之为人。
　　也或许，这样就是神了吧。
　　成神的过程，就是一个将感情剥离自身的过程。
　　可是，如果让她经历这样的改变，她愿意吗？
　　“我想想吧。”宋酒儿缓缓道。
　　“别太天真了，”女神又道，“你不变强，就有人要来欺侮你。”
　　“躲着还不行吗？”
　　“若是他们欺侮你爱的人呢？”
　　宋酒儿没有回答。
　　“你知道龙绡是怎么死的吗？”
　　宋酒儿倏然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