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嘟嘟的小马达

1、远嫁

　　“什么？嫁了！”练功室里传来声如炸雷的响动，一只锋利无比的钢矛穿过脆弱的木门，把影壁扎出个脸盆大的窟窿。
　　震怒的安程都踢开两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把本来就像铜铃一样的眼睛瞪成了两只海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少将军，你不能去！西荒距程国两千公里，等你到黄花菜都凉了！”
　　“滚！”
　　“少将军，你不能去！老爷知道会打断你的腿！”
　　“滚！”
　　“少将军，你不能去！人家不喜欢你，你巴巴去干什么，抢亲人家也不会搭理你！”
　　“你再说一句小心我剁了你！”
　　一把刀横在小侍卫脖子上，小侍卫识趣儿地噤了声。
　　说真话的人活不到天明。铁判仙人这句话说得真不假，望着安程都杀气腾腾的背影，小侍卫在内心又把仙人敬了敬。

　　南海，鲛人族。
　　阳光由古朴的镂空雕花木窗筛入静室，桌上放一张大红喜帖，瘦金字体清丽娟秀，喜帖旁是一张未完成的书法习作，临的是“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虽说不上大气豪迈，但也是字体方正、筋骨劲健，可遗憾的是最后一笔笔心不稳，功亏一篑。
　　此刻屋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西京，西荒帝都。
　　李元正忙着挂灯笼。他的手已经冻得通红，无法伸展，他向手心哈了几口热气，把最后一个灯笼挂上。
　　刚才送聘礼的人来了，院里的人一哄都去看送礼队伍。没有人不好奇堂堂西荒二皇子的婚礼，聘礼该是多么丰厚。
　　李元把地上一朵大红的装饰花捡起来挂在梅花枝上，他皱了皱眉，梅花配大红花，这种艳俗的装饰是谁买回来的。
　　他细心听着屋内的声音，他多想听到那个温软的声音叫一声“小元”，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开门，端着下人恭顺的架势，克制着自己百转千回的深情，问，“小姐，什么事？”那将是他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十二月的西京，梅花凌雪开放，香远益清，李元摘了一朵梅花凑近闻，他被这清香醉倒了。

　　“李元！”来人打破这片刻的遐思与宁静，是府里的李总管。
　　“来了……”李元皱了皱眉，将梅花握拢在手心，手缩进袖里走出院子。

　　外院敲锣打鼓，就像煮沸的饺子锅。下人们叠罗汉似的挤在过道两旁，上百只脑袋恨不得钻到眼前金光闪闪的聘礼里看个清楚。
　　“白玉如意，一双儿！金镯子，一对儿！”宣礼官嗓子奇亮，一口京城方言把整个院子的气氛都烘得喜庆起来。
　　李元跟着李总管匆匆穿过外院。

　　京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礼队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驻足。
　　“听说鲛人族的女的长得可俊，眼泪能化成珍珠。”
　　“那鲛人族上下岂不都是富豪，全是珍珠。”
　　“可不是，整个西荒的财产加起来都顶不上鲛人族皇族的一根小指头。”
　　“可是咱们西荒的二皇子，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弟，整天是百花楼的座上宾，这公主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不止如此，那二皇子还是个病秧子，公主还不如嫁给我好。”
　　“这就奇了，从没听说百花楼的常客里还能有病秧子的，你们到底靠不靠谱。”

　　一个身着黛青色长袍的年轻人穿梭在人群中，那人着装朴素，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脚步比别人轻盈许多。黛色身影在不远处的茗香阁停下，那是京城有名的茶楼，今天正上演红石先生的说书会。

　　要说这红石先生，那可是通灵国国宝级的演员。
　　通灵国毗邻西荒，在西荒东面，国力属整个异度空间内最强的。国中人以修灵为己任，谁修灵级别高谁就当国主，所以造成国内人疯狂修炼灵力，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国力就蹿到了空间第一。
　　红石先生两次觐见通灵国国主，为国主讲史传经、献计献策，还担当预备国主的口才老师，为国主的各位老婆们表演吹拉弹唱、逗鸟遛猴，在通灵国一炮走红。自那以后，红石先生就成了通灵国的代言人，辗转各国举办说书会，由于他的说书每次紧跟社会热点，轻松愉快，笑点频出，受到了异度空间各国人民的欢迎。
　　茗香阁门前招牌上挂着红石先生的巨幅画像，画面中红石先生的两撇小胡子优雅地随风飘摇。茗香阁内人声鼎沸，过道已经被没有座位的看客挤得水泄不通。

　　“焱焱！这边！”前排站起来一个窈窕的身影，明眸在昏暗的茶楼内反而更加明亮，引得周围人侧目。
　　宋焱遮着脸快步蹿到那女孩面前，边落座边悄声说：“我的小姑奶奶，您能低调点吗，我是逃出来的。”
　　“怎么啦，我够低调啦，”那女孩言笑晏晏，吐吐舌头，把手一摊，“我可是一件首饰都没戴，喏，就戴了个耳环，藏在头发里了也看不出来。”
　　面前这个娇俏的闺女就是鲛人国首富的千金龙绡，和他那个骚包的爹一样，这闺女平生最爱倒腾珠宝，出门不戴二斤珠宝就浑身不舒服。自认识她开始，宋焱每次和她同行，看她戴珠宝没有重样过。
　　“早知道我和你一样扮男装了，那样一准低调。”
　　“你再不低声点，这场子里所有人都该知道我扮男装了。”

　　龙绡连忙捂嘴，压低声音，“你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流程知道了吗？酒席都安排好了吗？这是你自己的婚礼，你可别像以前似的不上心！”
　　“知道。我是不喜欢这些烦琐礼节，但没办法，老人家们喜欢嘛，我二表姐结婚的时候我早就学的差不多。就等明天早晨四点起来化妆换衣服，六点花轿来接，流程我也记住了。其实之前都已经准备好了，到了结婚前几天反而是最轻松的。”
　　“四点起？你这丫头能起来吗？”
　　宋焱笑了，刮刮龙绡的鼻子，“你还以为我是原来那个睡懒觉的小姑娘吗，我要嫁人了啊傻瓜。”
　　龙绡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是啊，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嫁这么远……都不能经常看见你了……”
　　宋焱听到这话，也勾起了烦心事，她本来以为远嫁没什么的，可真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无法抑制住心中酸酸的感觉。
　　但她还是故作爽朗道：“傻瓜，又不是见不到了，等你和玄岩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回去。”
　　“你敢不回来！”龙绡吸着鼻子笑了。

　　惊堂木声中，舞台灯光渐渐明亮。
　　红石道人闪亮登场，老头儿比画像上看着要矮，脸上多了些斑点。
　　他先是表演了一段大变活人的魔术引起阵阵喝彩，紧接着开始说书。从宇宙洪荒伊始、异度空间诞生于虚无开始，一直讲到五国的形成。
　　说到鲛人国时，红石先生的音调陡然升高，面红心跳，一副肾上腺素飙升的样子。后来人们想起红石先生关于鲛人国的介绍时，只能记得寥寥几个词语，珍珠，美女，金子。因为这些词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中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在他口中，鲛人国遍地是珍珠，家家户户的珍珠像大米一样堆在米仓里，女孩就像奶牛一样，挤一挤就全是珍珠。
　　只要谁家生了女孩，还在襁褓里，求亲的人就得踏破这家人的门槛。走在街上，男人们说去看美女是这样说的。“今天龙街有四五个美女，去看啊”，“那算什么，牛街有一打儿”，“你们的消息太弱了，虎街的美女一堆一堆的”，“行了都别争了，跟我走吧，今天白马寺庙会”，“走起！”
　　珍珠和美女都有了，金子还能少吗？源源不断的金子流入鲛人国，金子被随意地堆放在走廊里、地窖里、大门前，人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过着腐败而幸福的日子。
　　总之，在他口中，这个国家简直富得流油，好像不揩一下都对不起神明的旨意。

　　对于以上的陈词，宋焱心中只有四个字：一派胡言。
　　要不是龙绡摁着她，提醒她今儿是微服出行，她总得上台打爆这造谣者的狗头。鲛人国原来十分太平，资源充裕，自给自足，可自从这些谣言兴起，鲛人国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来舔一舔。
　　弄得他爹没办法，想起和邻国联姻。
　　这遭到宋焱的拼死反对。倒不是因为鲛人国向来崇尚自由恋爱，也不是因为宋焱已经有了小情人，只是因为那时候她正处于青春逆反期，无论她老爹说什么，她都要说个“不”字反对一下以示诚意。
　　可怜他的老父亲从来都是个温雅谦和的老头，还是个女儿奴，对女儿从没说过一句重话，面对越来越紧张的国际形势，一头浓密的黑发掉了半头。

　　这天，宋焱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一把眼泪一把珍珠，宋焱有些不忍心。她决定试试。不就是联姻吗。
　　于是第二天，她就背着大刀云游天下，到各国的皇宫拜山头，每到一处就指名要找某某国的太子。

　　想到这里，宋焱莞尔一笑，平日凶巴巴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见鬼的温柔。
　　在那之后，她就谈恋爱了。

　　说书馆外突然骚动起来，打断宋焱的遐思。
　　坐在里面听不清楚，好在有人爱凑热闹，把厚重的门帘掀开，宋焱才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喊：
　　“打仗啦！打仗啦！通灵国出兵南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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