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虚妄岛屿

2、迷雾森林2

　　晚上洛憧跟人去了酒吧，以前他不喝酒，是跟谢安混熟了才学着喝的，所以出来玩的时候他并不会喝很多。但是今天不巧，他心情非常糟糕，因为九点多那会顾淼淼发了空间，是她和谢安的合照。
　　她穿了绿色的连衣裙，笑意盈盈地靠在谢安怀里，那颜色跟植物身上的绿色一模一样，一般人穿肯定不好看，但是顾淼淼压住了，她如同一株清新的植物，在暗夜里散放着清香。
　　洛憧有点气闷。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招蜂引蝶似的到处劝酒，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沈麟彩。
　　其实一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个女孩了，她穿了一席黑白条纹的连衣裙，卷发，神情清冷地坐在那里玩手机，手机微弱的光衬得她既清冷又温柔，这个聚会上的女孩有很多，她无疑是最好看的一个。
　　但洛憧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动物的某种本能，他觉得找到了同类。
　　酒喝到一半，虎子过来跟他碰了杯，贼兮兮地凑在他耳边说：“唉，憧哥，你觉得沈麟彩怎么样？”
　　他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那个女孩，她似乎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远远地看过来，那眼神一点波动也没有，不像看着活物，又面目表情地移开了。
　　洛憧打趣他：“看上人家了？”
　　“不敢。小慧她知道了得打死我。”虎子马上嘿嘿了一下，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洛憧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看。”
　　虎子这才笑着挑眉：“她刚单身，有机会。”
　　洛憧听懂了这一出，却说：“不是我的菜。”
　　虎子这才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地伸手摸了他的额头，说：“没搞错吧你？长得那么好看你还看不上？你不知道她在我们年级多有名，谁不想做沈麟彩的男朋友，带出去多有面子。”
　　洛憧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最后他还是没回家，两点多，他们一结束，洛憧就跟着虎子骑着小电驴去他家歇了。
　　去虎子家的路上谢安发了消息给他，说顾淼淼鸭脖买多了吃不完，要不要给他送一些，洛憧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才默默收了手机，像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他极不情愿地回了家，他小舅在院子里洗车，一看到他就热情地招呼他去吃饭，那神情既刻意又讨好，洛憧只觉得烦闷极了，随意敷衍了两下就上了楼。中午他就泡了个泡面，一边吃一边想昨天谢安说要给他送鸭脖的时候他干嘛不回呢，谢安让他不高兴，他何必跟鸭脖过不去。
　　没想到谢安这臭小子还算有良心，中午特意跑了一趟，给他送了鸭脖。
　　他们去了二楼洛憧的房间打游戏，还没打一会儿，洛憧的奶奶就推门进来拿了一大堆零食给他们，两人正打得聚精会神，奶奶没敲门就进来了，他们被吓了一跳。没过一会儿，她又来了，这回他们锁了门，奶奶没打开，就开始敲门，一进来，又是给他们送了一堆零食。
　　洛憧无奈地说：“别送了奶奶，我们不饿。”
　　可是他奶奶没听见，只呆呆地看着洛憧说：“老大，你们肚子饿，你们吃。”
　　洛憧一脸茫然，这“老大”从何而来，他上边还有个姐姐，莫不是奶奶把他认错了？他一脸头疼，哀嚎一声直直倒进了被子里。
　　等奶奶走了，谢安才一脸同情地说：“怪不得你老不爱回家。”
　　洛憧有多不爱回家呢？高中那会儿，大冬天，冷得要命，他溜出去打游戏。结果那家网吧没开门，他在街上转去转来也没找到别的网吧，只好回了宿舍。他早和舍友说过今天去打通宵了，于是大家都没给他留门，他没有宿舍钥匙，又不想在大半夜敲门影响舍友，于是又溜出去开了间房。
　　第二天谢安一开门，就看见洛憧站在门口，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谢安问他：“舍得回来了？”
　　“让我进去睡一会儿。”他绕开他径直地走进去，鞋都不脱就倒在床上睡了。
　　谢安催他：“别睡了，上自习呢。”
　　没想到洛憧把鞋一蹬，彻底钻进了被窝里，迷迷糊糊地说：“你帮我请个假吧，就说我病了。”
　　他看上去很累，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于是谢安没再扰他，转身出了宿舍。
　　洛憧睡到下午才去了教室，神采奕奕的。
　　下了课，谢安才过去找他，说：“你少去网吧通宵，这都高三了，你给我振作一点。”
　　洛憧懒洋洋地说：“昨天没去成，网吧关门了。”
　　谢安一脸见鬼的表情：“那你不回来？”
　　“太晚了。”
　　谢安又问：“那你回家了？”
　　“没，在外面将就了一晚。”
　　“你家不是离学校挺近吗，你干嘛不回去？省点钱不好吗？”谢安恨不得打开洛憧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时候谢安只觉得洛憧叛逆，他玩的开，也爱玩，他有许多的朋友，夜夜笙歌，可后来谢安隐隐约约地觉察到洛憧不是爱玩才不回家，而是他确实不爱回家。那时他们已经是铁哥们，可是谢安不会问，他总觉得，那是洛憧的底线，他不能跨过去。
　　这一次也是一样，谢安提到他不爱回家的事，洛憧的神色明显变了，谢安刚想转移个话题，
　　洛憧却意外地开了口解释道：“倒也不是因为这样，怎么说呢……”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难色，倒显得他不像平时那样深不可测。
　　谢安认真地看了他，打算好好开导他这个失足少年一番，结果过了好一会儿，洛憧才一摆手躺回沙发里去，叹了口气，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谢安差点气得吐血。

　　第二天一大早洛憧就被他妈无情的叫醒，作为一个被资本主义腐蚀的商人，她最见不得好吃懒做的人，把“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的理念挂在嘴边，但凡洛憧赖床，她就会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在他耳边碎碎念，直到他起床为止。洛憧从小领教过无数遍，自然知道厉害，于是他妈只叫了他第二遍他就麻溜地起床了。
　　他睡眼朦胧地披了个外套去刷牙洗脸，刚洗完就捂着肚子要往房间里钻，他妈一看不对劲，一问才知道他胃疼，赶紧找药给他。洛憧刚要吃，他妈一看说明书，又说不能空腹吃，让他吃完早点再吃，他疼得厉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吃了，然后又要回房间躺尸，但这会他妈没没再阻止他了。
　　洛憧得以补了个觉，中午一醒，他妈下了班回来，扯着嗓子在外面叫他小名，他才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起来，当然，他绝不承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饿了。
　　他只回了一声，也没从床上起来，然后他妈就进来了，说：“小憧，你叔给你买的蛇果。”
　　洛憧看了一眼那袋蛇果，才撇撇嘴挑剔地说：“他怎么老爱买蛇果？我还是喜欢苹果，脆的那种。”
　　他妈也没生气，只好声好气地说：“买都买了。”
　　洛憧是个口嫌体正直的人，嘴上挑剔着，还是说：“那你去洗一个给我吃。”
　　他妈马上答应了，领着那袋蛇果出去了。
　　小舅他们已经在做饭，隔音不好，外边的电视声，说话声混成一片，他只觉得心烦。他妈在外面和小舅说着菜式，似乎忘记了，半天都没有洗了蛇果过来，洛憧更烦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的烦躁就跟催化剂似的蔓延开来，洛憧觉得自己挺幼稚的，但他没法控制自己。直到谢安的到来。
　　今天的谢安穿了清清爽爽的白卫衣，因为有长辈在，他看上去比平时乖巧多了，像只温良无害的兔子，只是一笑，还是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来，显得俏皮极了。洛憧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消散了。
　　等谢安一来，洛憧的妈妈终于想起来去洗蛇果了，他妈洗了蛇果过来，又话家常似的和谢安聊起来。洛憧狠狠咬了几大口，狼吞虎咽地帮谢安回了两句，又说：“妈，你要么把门关上说，要么你就出去。”
　　他妈一听，只好停下了话题，无奈地说：“好好好，臭小子，那我出去了。小安，你等会留下来吃饭啊。”
　　等洛憧他妈一走，谢安明显放松下来，往床上一靠，感叹道：“你妈也太温柔了，哪像我妈，跟个母老虎似的。”
　　“你羡慕啊？”洛憧歪着嘴漫不经心地笑，“那我俩换换？”
　　谢安干巴巴地“呵呵”了两声，然后说：“那还是算了。”
　　吃午饭的时候谢安才见到一副奇怪的情景：洛憧安排他坐下，给他添了饭，就自顾自地坐下开吃了，他没有招呼着家里的任何人，习以为常似的，简直无礼极了。
　　吃饭的时候他双腿张得老开，还把一只脚踩在桌子的那个横条上，整个过程中除了和谢安以外只和他妈妈聊了两句，哪怕另一位长辈说：“小憧喜欢吃糖醋鱼，那把糖醋鱼放到他那边吧。”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后来那盘糖醋鱼几乎没人再去碰，仿佛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那氛围并不沉重，只是谢安却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压迫，如果硬要形容，只能说，像极了硬凑一桌的陌生人吃饭似的，彼此只有无尽的尴尬和生疏，却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礼貌，只有一个人例外，洛憧，他连假装也不愿意，把他的生疏表现得淋漓尽致。
　　吃过饭后他们回了房间打游戏，打到激烈时，谢安才状似无意地问：“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两个是你家亲戚？”
　　“我舅舅和大伯。”他专心致志地打游戏，连眼角的余光也没分给谢安。
　　“哦，你都没跟我提过。”
　　谢安发誓这话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洛憧却转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很锋利，仿佛是雪地里的一头狼，半晌，洛憧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笑了，那笑容有点讽刺，半分温度也没有，他一字一句地说：“看门的狗而已，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谢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的措辞，结果还是洛憧打破了僵局，他又投身于游戏，说：“再来一局吧。”
　　他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刻薄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又成了谢安认识的洛憧，那个他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只是谢安意识到有些东西变了，或者说，谢安从没有真的了解他，比如他那双藏在眼镜片底下不同于同龄人的眼睛，它永远坚定自信，和它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