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追根溯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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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之中，先前听得稀里糊涂的了平此时皱起眉、突然抬手拍了一下阿纲的肩膀：“沢田！——道歉吧，！”
“……对不起……”
阿纲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面前的青年被小女孩圈在怀里、背对着他，阿纲看不见信纲的表情——但是，他能看清玛莲琳恩垂落的眉眼。
“明明我……”阿纲垂手，绞紧自己的衣摆，“……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那样的话，对不起啊，那个……小信……”要是可以的话，他只想不管不顾地躲进被子的最里面去。可这份心情却同时矛盾重重：他感到有第二个自己正揪着他的衣领、一言不发地瞪视他；这肯定、肯定是无声的谴责，要是在这里逃走了的话——不行、决不能逃走……！
阿纲再说不出话来，却坚持杵在了原地。
——信纲结束与玛莲琳恩的小话后刚欲回身、却被如今比他还小上好几岁的父亲的话给拦住了。
与母亲沢田葵相关的记忆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加模糊。哪怕几年前的那场大变后经历的一场告别多少是补回了些对母亲的印象，可如今几年过去又被某物不声不响地消磨殆尽——唯一还朦胧记得的是操持完葬礼的父亲何其狼狈。八岁的信纲似乎成天只见他不断地工作、工作、工作，吃喝罕见、也极少能见他睡觉，甚或开始频繁地出差、很久都不回巴勒莫的大宅，守护者的叔叔阿姨们好像每天都为此神情凝重……直到某一天父亲回了巴勒莫，一副平常的模样将他从同样毫无异样的雾守一行人手里接回家。
所有人都仿佛没经历过那场葬礼似的、稀松平常地按部就班，包括他自己。——直到他十四岁那年为止、蛰伏已久的波澜终于大浪翻起。
信纲有点不敢回头——他自来到这个时代的一开始就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阿纲。他熟悉的父亲总是很沉稳、哪怕天塌下来也能控住场，可面前这个父亲太年幼了、刚刚发的那句脾气话称不上哪怕一丁点“能看得出黑手党教父的影子”（只是独独令他想起父亲难得发怒的稀罕场面罢了），根本还是个孩子。或许是因为相处时间太短？打哈哈还无所谓，可要说教人该怎么在生死之事里斡旋……原本就一直在其中原地踏步的他现在真是无所适从、大脑直接宕机——
转过身的话该说什么？想要安慰一下老爸却无从下手，这个时代里、他实在有些抓不准哪些说出来才是真无妨——信纲僵在玛莲琳恩纤细的怀抱里，只好暂且保持沉默。
——“想要知道些什么的话，现在开始也来得及。”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时，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回应了阿纲的话。
先前忽然消失的非人二位再度现身。跟着稻荷神又不知从哪儿晃荡回来的萤火童子此时也抬手把他从玛莲琳恩的怀里薅出来：“你就是那丫头的儿子吧？——钻在女人怀里像什么样子、出来！干点正事去！——还有你！”暴脾气的団六郎哪怕给人解围也是毫不客气，直接揪着两个小毛孩子朝外走，至于了平则被那一束束相互交织成网、状似细细涓流的淡色火焰①直接扫地出门，一点回头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稻荷神今大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神使远去、一道门直接把两个说不准会碍事的小家伙给隔离开去。他于是轻松地将视线转向在场最后的这位小家伙、应着他们那凪下最后一位小公主的意愿朝沢田纲吉开了口：“纲吉君，或许你会想知道一点有关葵的事情吗？”
尽管觉得那孩子实在是太死心眼，但既然是早早定下的遗愿、那也只好满足她了。今大人边说着，边一脚踏入适时出现的黑色火穴中。虽说神情有种自然而发的慈祥感，故意为之的动作却让里包恩察觉出他经验的老到、仅仅半个侧身便让小少年有种急着要追上去的冲动。
“有关小葵的事情！？请、请您务必——痛！？”
晴之阿尔克巴雷诺一跃跳到阿纲的脑袋顶上、加强后的冲击力霎时让小少年痛呼一声。
为了避免自己这个呆头鹅学生被人卖了还认真数钱，作为家庭教师的里包恩环着胸、盯住面前这非人之物：“听起来小葵的家世跟你们这样的存在关系不浅？——不如正大光明地谈谈吧，你说呢、稻荷神？”
“里包恩、我要听的！你别——”
“吵死了蠢纲。”
（稻荷神——所谓掌管丰收的本地神明么②？）
看来小葵那小姑娘比十年后的自己所想还要更加身世复杂。——里包恩边揪阿纲的头毛边想。——居然会被蒙蔽到这个地步，他都为十年后的自己感到丢人现眼，要是他过了十年肯定能被如今那个甚至被坑死了的蠢货头脑更好。开玩笑，他里包恩会死得这么废物？
（啧，这些家伙认识的那个小婴儿真是我？呵，怕不是被掉包了。）
稻荷神张了张嘴、但很快又合上话口，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算了。”他说着、朝火穴深处道了一句，“小红葉，来吧。”
——那火穴的速度过于快了、里包恩来不及避开。黑色火焰的疾行之速甚至远超阿尔巴雷诺所能抵达的极限、真正是用一种只要身而为人就难以跨越的速力将他们直接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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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处之处变为基地中的某间卧房。
阿纲懵懵地接过自己和自家家庭教师两人份的茶具和茶点、下意识向鬼女道了谢。里包恩坐在阿纲身旁的高椅上。这名从外形上看就不大跟人类沾边的鬼女一见他们便诚恳地说“是重要之事、希望能快些告知您”、而后有礼地为刚刚强行把他们掳过来的行为道了歉。
虽说有点不爽，但对方道歉得也不拖沓，也就罢了，况且他其实也有那么点儿好奇心在的。里包恩的思绪中闪过玛莲琳恩那好似诚实却明显太过于聪明的气场。他猜想这事或许万分关键……可能会与方才才被直接揭开葬礼一角相关。
再来、假如跟小葵的死也有什么关呢？
他确实跟那个名叫椎名葵的小姑娘相处时间不长，但依旧足够中意她—— 一句“怪病”就给她判了死/刑？里包恩一个字都不信。不说那张跟莱姆与自称玛琳菲森的家伙极其相似的脸，单单看她那双仿佛很诚恳、实际却难掩霾雾的异色眼就该彻底怀疑（跟六道骸太像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小葵的死，内里必有隐情。不客气地说一句，十一代那个小子搞不好也脱不开干系。不然为什么沢田信纲总是在问题快明晰时出声搅混水？
这类事在黑手党的家族里层出不穷，里包恩怀着一颗平常心淡然处之。虽说最好不是那种血/亲/相/残的戏码，但他倒也确定了假如成立的方针：他肯定要抓着蠢纲、让早已骑虎难下的十代目正面用脸接下这般残酷的事实。
阿纲对可能要到来的斯巴达式突破心房大计一无所知，只是怏怏地握紧茶杯。
他心里难受。心脏被某只手一直掐到现在、感觉呼吸都困难不堪……是伤心吗？可能是伤心，可阿纲真的不知道悲伤能如此明显，连绵到他都疑惑这种情绪到底是哪里多出来的。小葵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一直在照顾他们、甚至还是他未来的妻子，但真说现在的自己对她有什么特殊感情，那也太……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强烈情绪……？③
好奇怪。阿纲觉得自己被完全包裹住了、没有一丝丝可以喘/息的地方，而且他有个奇怪的预感：这种难受到想死的感情或许哪怕过再久都没法消散，怎么说才好……他感到绝望。
——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侵袭而来。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如此无助。与不久前必须对这十年后的生死存亡做出抉择时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啊……！大家在一起还可以相互扶持、只要还活着一定能继续抗争、一定还能深信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家！可是……可是……
……面对葵的死讯，他觉得自己身后也好、身前也罢，谁都不在。单单只有自己呆立着、马上要被某种灭顶的潮水给淹没似的——
“怎么咯、非苦着脸不可？”似狐的大人长辈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若是真对生死之事耿耿于怀、不如先从根源探求起。”那人笑呵呵地道。
阿纲深吸一口气：“——请告诉我！”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可能有点过大，可要是这时候低头道歉的话、不知怎的感觉会哭出来……那份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的、没头没脑的浓情一阵阵冲刷着他的心房。
（好难受……）
即便是喊出来了、也丝毫没有缓解的意思……
落座于鬼女身侧的稻荷神与之对视了一番：“不如由我先开始吧！”
鬼女红葉屈肩应允。
“那么，纲吉君——”今大人的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边、缓慢地打着不知名的小拍，“你还记得葵的名字吗？”
被问到的阿纲一愣：“小葵的名字……？全名吗？当然的，小葵的全名是‘椎名葵’啊。”
“其实不是的。”
别说阿纲，连里包恩的目光也顿了数秒。
小少年感到脊背上的一道寒战——仿佛是超直感刮过他的后背似的：“您说不是、这是什么意思——！？小葵她不可能会用这种事情骗我们啊！”
“并非是她欺骗了你们、倒不如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委。”
稻荷神的话暧昧朦胧、阿纲一时间没想清楚他的语意。
——“在物怪眼中，她只是‘凪下’的上等食料、是惹人垂涎的好菜肴唷。”
阿纲被窒住了。
（……咦？）
“您在说什么……？什么、什么‘食料’……？‘菜肴’？什么意思……？”
（是我听岔了什么吗？欸？……什么、意思……）
——“纲吉君。”
慈祥的神明大人，那笑意明明温柔、却让阿纲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等是神明、是物怪、是妖魔众身，非你族群。自古以来，分明多是你等奉男童于神明、献女童于物怪啊。因此……”
慈祥的神明大人、笑意中明明没有一丝阴霾——
——“对我们而言，以/人/为/食理所当然不是？”
十四岁的沢田纲吉腾地抬手挡住身侧的小婴儿、如同触电了一般往后仰身！
里包恩见到自家学生那绷得死紧的脊背与护住自己的颤抖手臂——他默了片刻后拉拉帽檐：“干什么、阿纲。茶差点撒我身上。”
稻荷神仿佛没看见少年的过激反应、只管继续温和道：“葵那孩子、实际该是姓‘凪下’的。”他抬眼，细长金目瞧向少年瞪圆了的棕瞳，“故事很长。纲吉君，要听的话就继续好好坐着吧——当然，若是你怕我们将你吃了、现在离开也不坏。”看似慈祥的神明偶尔会想玩玩捉弄人的把戏——他与身边这位曾与人结姻的鬼女尽管一直以极端的方式护着御糸们脱离众口，但说实话对人的血/肉并无执念、也不会轻易被饥饿困扰。
面前这未来的花婿会作何反应呢？——今大人虽然也判断他不会离开，但亲眼看看总是更好玩儿些的。沢田纲吉君有张温厚的脸，这个年纪上还看得出些少年的懦弱感、却也是不会伤害他人的写照——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今大人只消略略一感知就能看穿：这气息跟凪下御糸一脉所持的火无异（橙金的“人【ひと】”之火）；作为外族人，这名少年却能胜任御糸一职、甚至可说是天赋异禀的囲者④。
——“……请不要伤害小葵！她不应该是……她不是盘中餐、她是人啊！”
少年第一句话却是根本不在场的那孩子。
今大人有意逗他：“人食鸡鸭鱼肉、正如同我们以/人/为/食。——如果我非吃这里的别人不可呢？口腹之欲太难忍，说不定哪天我可就下手了？”
鬼女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得到了稻荷神安抚意味的颔首。
“纲吉君，哪怕是这里的所有人齐聚一心、也无法与神明匹敌。这点你能理解的，是不是？”神明道。
“您会选择无从下手、好似绝路的抗争，还是屈从于压顶而来的现实？”鬼女道。
阿纲攥紧拳头。他低下头去、而后又认真地抬起头——稻荷神能看见他额头的冷汗、但也看到他坚持要与自己正面对视的眼神。
——“我不会放弃！——无论面前的是怎样的灾难……我也决不再当缩头乌龟！”
年幼的十代目目光灼灼。
“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逃避……总是想着‘逃开就好了’、‘逃开就不会被牵连进去’，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就算逃得再远也没有用啊……！”十四岁的沢田纲吉——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痛苦、可那双棕眼睛却依旧不屈不挠地抬着，“没办法坐以待毙——如果您想对我的同伴们下手、那我一定会战斗到底的！但请您听我说——”
在两名非人与自己的家庭教师面前，阿纲双手扶桌、脑袋复又低到了桌面上。
“我总觉得玛莲琳恩小姐是在故意宽我们的心、真的有救到小葵吗？我……小葵可能还在白兰手上，如果您能现在就救回她的话、拜托了……！小葵她……请救救她吧！我太弱了……！哪怕想要救她也毫无胜算——大家都身负重伤……我、我真没用……！明明说大话了、说要保护大家的——到头来根本谁都没有保护到……！”
阿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轻易地对面前这二人敞开心扉——这就是神明物怪的能力吗？明明方才还听他们说“以/人/为/食”……？——可是里包恩曾说过的“超直感”却与他们毫无芥蒂、所以他们实际上不会威胁到大家吗……？
相较之下，他反而更觉得玛莲琳恩让人紧张——也许是因为她的言行举止跟玛琳菲森有些相似，可明明莱姆更与那个魔女相像、却完全不会给他这般被监视似的感受……？甚至她们（“玛莲琳恩”与“玛琳菲森”）的名字都很像、说没有任何关系实在是没法相信……
（这名字说是姐妹也没人怀疑啊！到底她们是什么关系……）
阿纲的思绪走到这步时，里包恩见稻荷神与鬼女相视一笑。
“小小年纪却敢于承担，又不至于激进。能屈能伸，不死守脸面，重视同僚。”红葉夫人点点头，“难怪成长后能够那般气宇轩昂，确实应为千人之首呢。”
“就是年纪还太小了些，心浮气躁的。”今大人反倒边笑边摇头，但笑声中没有一丝恶潮，“往后再多经历经历，慢慢能处事更缜密、胆子更大上点，才能不辜负自家同僚们哪。”
阿纲突然遭遇一顿夸与一顿贬，一时间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是……！”不知道怎么办、总之鞠上一躬——
鬼女道：“葵大人能在被斩/首前来此处，幸甚至哉。”
稻荷神跟着道：“将来能够完整地下/葬啊、真不容易。”
说罢，今大人向再度因他们的话而震悚的阿纲投去一个“物语开始了”的表情。
“听下去吧，沢田纲吉君。”
神明清了清嗓子。
作者有话说第302章 追根溯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