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年华》陈超

1、一、流氓

　　终于从小山村走出来了，除了带走了家里我常常用到的东西外，还有我满是伤痕的记忆。
　　走的时候，妈妈站在家的门口看着我上车，一直到车开出她的视线。20年的生活在妈妈的守望中结束了，以后的日子我便远离了束缚，远离了整天被烦琐的碎言所打扰，这尽管是一种解脱，可是我还是留下了眼泪。
　　我都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坐车并习惯坐在车中看不断飞驰而过的风景，喜欢上成片的房屋，高矮不平的，从我的眼前飞快流逝，像似自己能够看见时光的影子，恍然的高中三年，记得还是开始，一晃就是结束，心里终于如愿长大，却感到那么悲伤，止不住的眼泪就要往下掉。
　　我曾经和许多人一样，在狭义的生活圈里一次一次的往返于出发和来回之间，习惯了沿途的低洼和碎石，还有我一直要徒步走到公路的尽头的年幼梦想。我沿路行走，疯长了年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和匆忙留给了我无法泯灭的记忆，我们很多人有着相同的经历，却体会出了不同的滋味。我总在想究竟是谁挥手指点了左眼里的落后村庄，又是谁扬臂送葬了右眼里的繁华城市，一切的一切铭记下来又忘去，留下我们年少的背影在时光的浅涧中随溪水而缓缓飘动。我们很多人都是这么的站在那里，痴痴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一个又一个没有日的冬天，告别着一个又一个没有雨的夏天。年年岁岁如此，如今浮云终于褪了晦涩的眉，露出我们浑浊且深黑的眼眸，我们开始寻求新的世界。
　　一、流氓
　　这个一到夏日就非常炎热的小山村，枯萎的点缀了每个繁华的注脚。那年8岁的我光着我的脚丫，行走在烈日里，黝黑了皮肤承受了从我头发上额头上留下的汗水，承受了我所有年少的罪恶。在我年幼的世界中，公路尘土飞扬的浑浊气息，碎小的石子透过我快磨平的凉鞋咯疼我的脚丫，我一个人行走在公路的两边，感受夏日的阳光，一直到我懂事。
　　我清楚的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就像是个小流氓，留下一村子的恶名。
　　夏日拼命的往旺盛发展。而我正在用我的快乐去度过我的盛夏，用一条短裤代替了所有夏日的服饰，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水里、野地里和果树林里野蛮似地散放我的恶劣，还有一颗渴望飞翔的心灵在蔚蓝色的天空幻觉般的自由。
　　我叫转转，是村子里的小恶霸，所有的人都对我恨之入骨，都想着盼着我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可是当黑夜被白昼取代，当人们打开屋门的那一刻总会第一时间知道他们昨天又做了一夜的梦。村子里的人们打开房门的那刻起就能听见“受害者”的埋怨声从东边传到西边来，不到短短的半个小时，大家都可以知道谁家又惨遭我的蹂躏了，留下的狼藉让他们想也不用想的就猜到是我。然后看着“受害者”怒气冲冲的从村脚一路走到村头，边走边诉说着自己不幸的遭遇。等赶到我家门口破口大骂，直到妈妈把我黝黑的皮肤打出清晰可见的血印来，他们才会很不甘心的离开我的家，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说上几句解恨的话。我习惯了妈妈的责骂和毒打，习惯了被妈妈关在屋子里那里也不能去，习惯了被妈妈带到农田里干活，用幼小的手握着锄头在土地里挥散汗水，用自己全身的力量握紧柴刀在家门口砍柴，，然后堆砌好，也习惯了村子里对我的忽略和憎恨。
　　夏日的阳光越来越毒辣，晒的人快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呼吸都感觉困难。可是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我活动的时刻。妈妈从来不让我在凉快的时候出来玩，我只有在妈妈休息的时候出来活动，因为妈妈醒过来会带上我去地里干活，所以我都是在最炎日的时候出来活动的。出来的时候大都是光着脚丫，好烫，却还是要拼命的往前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终点，就是这么习惯于行走。看见也有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出来，然后一起玩，玩的很开心的时候我又会突然爆发自己的无法控制住的脾气，和人家莫名其妙的打起架，此后又会把人欺负哭了，还要抢走人家心爱的玩具枪，现在对于这一切除了无奈的笑更多的是对曾经被我欺负过的人的内疚，我想我真的是个十足的小流氓，恶贯满盈。
　　我一点也不喜欢回家，回家之后就感觉自己被囚禁起来。我犯下错误的时候，妈妈会拿着木棍满村子的找我，可是妈妈每次都找不到我，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寂寞的幽灵开始疯狂肆虐，我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闲逛着，然后会忍不住的对某某家的那棵梨子树产生好感，然后一个人爬上树去扔小石子下去，小石子砸在路过的行人身上，他们抬头看看天空的月色，借着那么淡淡的月光从树上的枝桠上发现我，然后要开始破口大骂，有的人甚至要爬上树来抓住我，可是每次我都会在他们还未爬上来的时候，跳到围墙的顶端，然后自顾自的沿围墙的檐端跑到尽头，跳到下面，跑了，知道今天都没有谁抓住过我。
　　无所事事后，我会想到回家睡觉。
　　妈妈每次超过十点后都会顾自己睡觉去，门半掩着，等着我回家。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回去，第二天清晨我肯定是在被窝里被拉起来妈妈骂一顿或者打一顿。所以我想到了在房屋后面的小杂货房，我自己偷偷拿了妈妈放在那里午睡的席子去，还带上了放在箱子里的小毯子，去了那里布置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这样我就能每天睡到自然醒。
　　妈妈的记性一直就不好，偶尔空暇的时候会想到要午睡，当她想起她午睡的席子没有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看见妈妈一直挠着自己的头发，然后自言自语着，心里就想笑，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笑了，妈妈肯定会怀疑我，所有我强忍着自己的喜悦不动声色的帮妈妈找席子。
　　此后我有了自己栖身的小窝，更加的肆无忌惮的做我的流氓。我会和村里女孩子一起跳橡皮筋，她们不让我玩，我就要捣蛋，玩着玩着我又会耍赖皮，会很生气的把他们的橡皮筋抢过来，爬到好高的树上放在上面，很潇洒的拍拍自己的手，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冲着她们扮下鬼脸，留下一群很是气愤的他们。
　　我从来都不好好的读书，老师都说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把心思用在读书上，我的成绩一定肯定很好，可是我却从来就没好好读过书。
　　学校里的孩子好多，可是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恶棍，大家都很听他们的妈妈爸爸，离我远远的，但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和我一起玩，不管是威胁恐吓还是伪善的妥协。我在学校里做了孩子王，便更加像个流氓了。每次上课的时候我总会恶作剧的捉弄同学，把同学的铅笔盒偷偷的放在老师的书本里，或是把老师的教鞭放进同学的抽屉里，又或在老师的抽屉里放上课间抓到的几只癞蛤蟆，然后闷声不响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偷偷听着老师骂人、尖叫和她们夸张的表情，心里的满足感会让我感觉自己特别了不起。
　　我的顽皮还不止如此。更多的时候我还做一些别人都不敢相信的事，譬如在老师的讲台上散上水之后，再把老师的备课本放上去，老师就会狠狠的骂我们，他们会一个劲的问我们是谁干的，有些同学知道也不敢告诉老师，尽管有时候老师怀疑是我，可是他没证据，也吓不了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还有我会在老师洗澡的时候关掉阀门，然后就听见老师在浴室里一直在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停水了。
　　我就是这样日复日，年复年的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经常看见妈妈往外面跑，坐上那辆我从未上过几次的汽车，然后看着它从山与山的间隙中消失不见。很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什么时候我也能常常坐上汽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妈妈离开家后，有时候会一整天不回来，也许妈妈知道我会烧饭，所以她每次离开都不会给我一分钱。只是给我准备好要烧的菜。妈妈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话之后会离开，我一个劲的点头，等看见妈妈上车，车子消失后，我就会马上忘记了。
　　后来我知道，妈妈出去都是去我爸爸工作的地方，爸爸工作忙，一直很少回家，妈妈爱爸爸爱的深刻，担心爸爸在外面生活的不够好，于是在一段时间后，她会去爸爸那里，给爸爸打点那里的一切，然后安心的回来。
　　妈妈出去，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都不烧饭，整天在村子里闲逛。那个时候天气开始转凉了，盛夏已经不再是盛夏，阳光没有那个时候刺眼，没有那个时候毒辣，偶尔还有风吹过，虽然还是可以很明显感觉到藏在风里的热气，但是却没有往常的躁动了。走在路上的时候看见从远处而来的小朋友，他们一路嬉戏一路走过来，而我则会悄悄的躲起来，等他们走过来了，突然之间就跳出来，把他们吓的半死。我像个勒索犯一样，问他们要东西吃，如果没有就要他们用他们身上的钱去给我买，不买就要打他们，每次都是这样，虽然每次完事后，总会有小孩的家长拉着自家的孩子找上门来，可是妈妈不在，任他们怎么找我都无所谓，我只顾自己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喂蚊子，妈妈不在的时候，我通常会带上灭蚊器去我的小窝，把灭蚊器的药水喷到快没有为止，可是蚊子还是会有很多，蚊香燃烧出来的烟雾对他们起不来一点作用，药水也没有用，我每天起来，身上总有红红的肿块。
　　当盛夏走到尽头的时候，我还是一贯的发挥自己流氓的本色，村子里早已经把我的恶名当作反面的教材来教育自家的孩子。可是也就是这样的孩子，谁都没有想到在未来的几年里，那个臭名昭著的孩子突然之间就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变了另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转转的身上多多少少可以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所以每次在写小说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是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