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22、英雄22

　　云端月与金蛇在一旁插科打诨，花木深全程置身事外，仿佛并不关注这类话题。

　　窗外夜风袭来，舞起朱红轻纱帷帐。皎洁的月光照射下，容貌迤逦的女人静静注视着身侧的男人，霍剑星心有灵犀的从睡梦中缓缓苏醒，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心上人，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幸福与喜悦，对朴采夹说：“娘子……”

　　他痴痴等待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有资格说出这句梦寐以求的称谓。

　　朴采夹对他轻声说：“不要再牺牲自己去救人了。”

　　霍剑星迷惑的“嗯？”了一声。

　　朴采夹趴在霍剑星的怀中，她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如低温的蛇一般。

　　“我不希望成为未亡人。”

　　霍剑星笑着说：“不会的。”

　　朴采夹道：“和我保证，你会为了我活下去。”

　　霍剑星真心实意的说：“我这条命永远都属于你。”

　　“你要知道。”朴采夹缓缓从床上坐起，声音轻缓，如过往一般轻描淡写，却因为内容而显得格外深情：“如果你明天死，我的生命也会在明天截止。如果你今天活，我今天，也会为你活着。”

　　霍剑星怔怔看着眼前的爱人，忽然眼眶中涌出了一股湿意，无论如何也逼不下去。

　　他哽咽着说：“嗯。”

　　朴采夹伸出手，轻轻拥抱住他。

　　……

　　新婚后的生活无疑是甜蜜的。

　　或许是因为朴采夹的那一番话，让霍剑星无意识中有所收敛。二人生活安详，岁月一片静好。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霍剑星十分神秘的将朴采夹带到了家中，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朴采夹早就知晓霍剑星这些日子神神秘秘，不知道在瞒着她偷偷做些什么，配合着霍剑星故弄玄虚的小情调，与他一同回到屋内。

　　温柔的光线照射在房中，窗台下，一张精美用心的红木妆台静静停靠在墙边。上面摆着各式各样姑娘们最是喜爱的花红、朱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样式，就连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雕花，都是霍剑星花费半年多的心血，一点一点仔细筹集、制作出来的。

　　是他想要送给自己娘子，最最用心的礼物。

　　霍剑星拉着朴采夹的手，将她带到了梳妆台前。朴采夹坐在霍剑星亲手制成的配套椅子上，望向铜镜中照射出来的她，与她身后不停傻笑着的男人，嘴角忽然轻轻勾了起来，眼中蕴出了一层笑意。

　　她竟然难得开起了玩笑，逗弄道：“是觉得我难看了，想让我打扮打扮？”

　　霍剑星徒然一惊，连忙道：“怎么会！娘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因为这话是真心实意，反倒让朴采夹心中更加愉快了。她又说：“那为何送我这些东西？”

　　“娘子是不喜欢……？”霍剑星有些失落的说：“我只是以为，娘子如此美貌，若是配上这些，定会更加好看。旁的那些姑娘，万不及娘子十分之一，却因此增姿添彩，可我娘子的卧房中却什么都没有……”

　　他心疼别人都有的事物朴采夹却没有，担心朴采夹会难过。因此他即便对装扮一事半点都不了解，也想费心费力的为朴采夹筹备出一套最好的起来，让朴采夹开心。

　　朴采夹目光看向眼前的花花绿绿，各式宝钗，捡起一只眉笔的动作宛若在拿筷子。

　　她笑了起来，刹那间，冰雪消霁，春花绽放，四周一切都因此黯然失色，唯独她一人眉目如画，丰姿绰约。她嫣然一笑，对霍剑星道：“我不会用。”

　　霍剑星紧张的道：“我，我可以为你……”

　　朴采夹将眉笔交到霍剑星手上。静谧的屋内，阳光正好，气氛温馨融乐。女人端坐椅上，注视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仔细握着眉笔，为爱人画眉点妆。

　　此情此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

　　………………

　　到了次日。

　　霍剑星一身血污昏倒在了家门口。短暂的和平，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朴采夹无声地坐在床边，握着霍剑星冰冷无力的右手。耳边听着府兵们的解释，说霍剑星为何会变成如此。话语间说了许多缘由，朴采夹心思却已然不在这了。

　　她一个人静静的守在霍剑星的身边，她想了许多，甚至包括她最初与霍剑星相遇时的事情。

　　那时的她没有半点事先记忆，只知道，自己受伤，倒在村口，然后被霍剑星所救。霍剑星曾经问过她许多次，名字叫什么，家从何处来，她都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没法回答。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和霍剑星相遇以前的事情。

　　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为了和霍剑星相遇，因此才来到的世上。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的想，自己会不会与那些过来杀霍剑星的妖兽一样，是霍剑星为了达成心愿，因此“创造”出来的存在。就算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不好，她只要能与霍剑星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的“力量”，真的是她用一段婚姻关系就能够压制住的存在吗？

　　霍剑星以后迟早还是会受伤，或者说，因为她的存在，霍剑星才更容易受伤。因为霍剑星害怕二人的关系会被打断，唯恐他的心上人会突遭变故，为了守护爱人因此越发的拼命。

　　朴采夹知道，霍剑星怕什么，就一定会发生什么，而事情发生后所带来的影响与能量，会促使霍剑星变得越来越强。

　　可是，就算变强，成为了所有人的英雄。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内心遍体鳞伤，苦痛不堪，这种英雄，当了又有什么用？

　　朴采夹不管那些复杂的大道理，也不在乎周边的人会因为霍剑星的缘故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她的想法很纯粹，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看到霍剑星遭遇危险，想要保护他。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她不是没考虑过与霍剑星坦白真相，但是她知道，假若说出来了真相，霍剑星绝对承受不住这个压力！他会想，受伤的那些人，都是因为他的责任。丧命的那些人，通通都是他害得！这些年四周发生的那么多灾难，全部都是他一人所致，可他却“假慈悲”的过来“救死扶伤”，还让那么多的受害者对他表示感激！他这么善良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种滔天的罪恶感？他会愧疚，他甚至可能会为了终结这一切而企图自杀！！

　　如果说，想要帮助他实现愿望，就必须要伤害他，让他变成孤身寡人，让他遭遇巨大痛苦，让他承受无数的苦难。那这些事情，“力量”能够做得到，她朴采夹同样也能做得到！

　　而且她能够做得比“力量”更好。

　　“力量”不会手下留情的事情，她可以留情。“力量”不会掌握分寸的力道，她可以掌握。只要让霍剑星意识到“力量”的极限，让他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遭遇麻烦，这个麻烦也是有限度的，顶多就是一只妖兽所能够制造的，那就足够了。

　　只要将一切的麻烦，通通包揽在她的身上，让霍剑星失去最大的软肋，从此变得“伤心透顶，再也无处可伤”。

　　朴采夹的眼瞳不知不觉间变回了橙色竖瞳，这些年好不容易被霍剑星温暖起来的体温也越来越变得冰冷。

　　为了守护霍剑星，她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哪怕是，伤害霍剑星最重视的百姓，让霍剑星感到背叛，对她恨之入骨，因她心如刀绞。

　　她也在所不惜。

　　云端月渐渐感觉到了不妙，一旁的花木深与金蛇不知因为这一幕联想到了什么，显得异常沉默无言。

　　……

　　三日后的夜晚，霍剑星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了朴采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身体沉重的抬起手，轻轻捋起朴采夹额前的长发，将它束在耳后。

　　朴采夹睁开眼，依旧是那么的面无表情，只是这一次，声音却显得比平时更加的冷漠。

　　“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霍剑星一愣，理解意思后立马道歉：“对不起！我是因为……”

　　“因为我，对吧。”

　　霍剑星怔了怔，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朴采夹咧起嘴角，露出一个根本不是笑，显得分外血腥残忍的诡异神情，定定的看着霍剑星：“我比谁都清楚……”

　　霍剑星忽然无端觉得有些害怕，这害怕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担忧眼前的爱人。他紧紧反握住朴采夹的手，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对她说：“你的眼睛……”

　　“啊，你说这个。”朴采夹“嘻嘻”笑着，手指轻轻点在了眼角下，露出一对非人的蛇类竖瞳，对他说：“好看吗？”

　　霍剑星忍耐住恐惧，点了点头：“你什么样都好看。”

　　朴采夹笑得更开心了，她如冰一般的指尖缓缓攀上了霍剑星的脖颈，嘴角，最后是脸庞，轻声细语喜笑嫣然的问他：“那我杀人的时候，好不好看呀？”

　　霍剑星徒然一惊！

　　“娘子，你——！”

　　“哈哈哈哈……”朴采夹轻声愉悦的笑着，那声音宛若银铃般悦耳动听，却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分外阴森恐怖！

　　“我啊，最喜欢看到人痛苦。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让我开心！”朴采夹大声的笑着，她似乎从未在霍剑星面前笑得这么开心过，她欢喜地鼓了鼓掌，对霍剑星说：“真不枉我这些年耗费心思‘培育’你，你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霍剑星已经快被吓懵了，他唯恐朴采夹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出了什么事，他哀求一般惶恐紧张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求求你了，别吓我，这不好玩……”

　　朴采夹推开了他，对他说：“本还以为可以再玩一玩你，但是再这么下去，你的脸上就只能看到幸福，找不到一点痛苦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霍剑星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内心感到不妙，喃喃着说：“我不懂，娘子，你在说什么……”

　　朴采夹“欸”了一声叹了口气，歪着头不解的对霍剑星说：“当然是骗你把我当做你的爱人，然后再在你感到最幸福的时候愉快的告诉你真相了！这么简单明了有趣的事情，你为什么会不懂？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不如说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好心人！竟然还花大半年的时间给我做了张梳妆台，亲手调制出水粉与眉笔，企图拿给我用？真是恶心死我了！”

　　霍剑星听后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说：“不是，我没想，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你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我……”

　　“这么在意我呀？”朴采夹“咯咯”捂嘴笑着，她对霍剑星说：“那这样呢？还喜欢吗？”

　　霍剑星目呲欲裂，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诡异残暴的大蛇，牙齿发出“科科”的颤抖碰撞声，他害怕，但他更怕自己的爱人是被眼前的大蛇吃了！他有些癫狂的说：“你，你是谁？！”

　　“我是你的心上人呀，亲爱的。”大蛇发出和朴采夹一模一样的声音，慵懒而又随意的动了动狰狞凶恶的身躯，对霍剑星说：“因为你救了我，所以你的村子里，才会死那么多的人，你这一路才会遭遇那么多的痛苦，呵呵呵，怎么样，开心吗？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些死去的人，可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哦~”

　　霍剑星脸色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他不断摇头：“不会的，不可能……”

　　“村子西边的那几户人家，可真是好吃啊……”朴采夹恋恋不舍的说：“本来还想要多吃一些，可是比起他们临死前的哀嚎与惨叫，果然还是你现在的模样更让我感觉到愉悦~”

　　霍剑星几乎快要疯了，他情凄意切，恳求一般哭喊着说：“不要讲了！不要讲了！我不信，你在骗我！”

　　朴采夹哼了一声，变回了人形，抬起手狠狠掐住霍剑星的喉咙，对他厉声道：“别天真了！我最厌烦你这伪君子的模样！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恶心透了！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口粮！谁准许你来照顾我了？要不是当时没有办法，我早就杀了你！”

　　霍剑星悲不自胜的哀嚎起来，口中不断说着“不……求求你，别说了”。朴采夹道：“从此以后，我所杀的每一个，你都要知道，他们是因你而死！都是因为你当初救了我！让我活了过来！除非，你和我约定，你从此以后，见到任何人死去，都不施以援手，那么，我——”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霍剑星形色癫狂，揭斯底里：“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我就算你是妖兽也不会对你有所改变，所以告诉我你是在骗我！”

　　“真遗憾，不是~！咯咯……”朴采夹心如刀绞，笑眯眯道：“你可真是好愚弄，明明每次灾难都发生在你身边，而你身边一直都只有我随时陪伴，你怎么就是察觉不到呢？太天真了！”

　　“……”霍剑星摧心剖肝，眼眶通红，痛不欲生的目光看看朴采夹，不断摇着头，抗拒相信眼前这一切。

　　“从此以后，我会不停地出现，给你以及你身边的人带来灾难。这都是你当初招惹我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应有的惩罚！我会伴随着你，直到万物毁灭的那一天为止！不管你逃到何处，我都会如影随形……痛苦吧！挣扎吧！然后放弃吧……”朴采夹鲜红的嘴唇扬起猖狂邪恶的笑容，大声的对霍剑星说：“不要想着自杀，否则你死后，整座城市的人，我都要他们为你陪葬！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活下去，抓住我，这样一切都会结束……”

　　霍剑星忍泪吞声，悲不自胜，哀痛的目光望着心爱的那个人，口中不断呢喃：“为什么……”

　　他太难过了，痛苦的就好像快要死了一般，那绝望的神色让朴采夹心中一颤，险些说不下去。

　　她何尝想要做这些事？

　　她何尝不想问问为什么？

　　她何尝会愿意从此以后被心上人痛恨，为了护他因此不断的伤害他，此生此世再也无法与爱人同床共枕，互诉衷肠？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必须保护好霍剑星！

　　“因为我讨厌英雄。”朴采夹冷冷的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此后我还会继续不断的给你带来灾难，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死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霍剑星跪倒在地上，身体痛苦的蜷缩着，仿佛正在接受千刀万剐，挖心之痛。

　　他被自己的全世界，被自己比命还重要的人，背叛了……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我不相信……”

　　“不是这样的……”

　　云端月默默注视着朴采夹离开时孤独决绝的背影，恍惚间，他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即将命丧师姐剑下的蛇妖，临死前的那一段话。

　　“我若死去，该如何才能保护你……”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着你啊……”

　　“剑星……”

　　于是，当时的云端月心中一颤，下意识抬指拦下了师姐的夺命一剑，远远望着蛇妖感激的眼神，放任对方负伤逃离。

　　他从未如此庆幸，当时的心慈手软。

　　几乎不敢去想，这七年来，蛇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度过的。

　　霍剑星内心又有多么的痛苦……

　　记忆到此结束，天地再次发生变化。

　　一个熟悉的，却又是第一次见到的空间，忽然出现在云端月的眼前。他知道，这里是梦境。

　　万千如少女肌肤一般柔嫩浅粉的花朵在空中飘然洒落。

　　【选择吧】

　　云端月伸手接过花瓣，听到声音后微微一愣。他惊骇地看见身边陆续出现了成千上万的襄城百姓，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站在了她的身旁！

　　所有人神情各异，隐含诧然，但不约而同的，是得知真相后，痛恨而又愤怒的相似嘴脸！

　　【为所有人带来灾难，让你们痛不欲生的真犯人。他是否有资格活着——】

　　话音刚落，因为采摘杜若草而昏迷不醒的霍剑星的身影，以及被钉在木板地上伤重垂死的恐怖蛇妖，就这样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结果由你们来选择】

　　所有人的脸色猛地一变！

　　云端月顿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