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15、英雄15

　　云端月本想找棵大树坐下。

　　只是在奔往城外森林的途中，鼻翼间忽然嗅到了一抹清香。

　　那香味幽甜，冰冷，宛若冬雪，仿佛花瓣，沁人心脾，闻之不忘。自遥远传来，却无法逃脱云端月的捕捉。

　　他猛的停下脚步，微转过身，目光注视着远方。

　　冰木香囊？不，绝不是那么简单粗略的味道。

　　是更迷人的，仿佛来源至灵魂深处的香味……

　　云端月顺着本能的指引，赶往寻找香气。甚至忘记了收敛，直接漂浮在空中，衣袖翻飞，乘着月色飞至某处。

　　这里是一座湖心亭。

　　亭外无舟木停泊，很是空荡。月光悄无声息降落在湖泊上，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银光，宛若编织着一场迷人的梦。

　　幽幽的，仿佛能穿透湖水，山林，甚至是天际的笛声，在亭中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抹追思，染着一层寂寥，轻轻的传递到柔软的心间，仿佛能唤醒人最深层的记忆。

　　云端月站在湖边，远远的望着月光之下的湖心亭，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在这一刻，似乎窥见了神明。

　　神圣的，凌然的，不可侵犯的月神。

　　在月光之下，在他都没察觉到的瞬间，进入了他的眼帘，闯入了他的心门，从此挥之不去。

　　心跳的声音变得好吵。

　　……

　　男人穿着一身银边黑袍，衣袍尾端绣着一只只惟妙惟肖、展翅飞翔的白鹤。墨色的长发如瀑披下，顶部用银色发带仔细扎起，端庄中带着一抹随性。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竹笛，寒潭般的黑眸眺望着远方。

　　一道声音在男人手腕上响起。

　　“有人来了。”

　　金色的鳞甲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一双竖瞳从黑色的袖口里钻了出来，吐着“嘶嘶”的清脆声，对男人说：“很好闻的味道，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浓厚。或许是我们要找的人。”

　　“但愿如此。”

　　指肚在竹笛上轻轻摩挲，男人脑海中回闪过一段久远前的对话。记忆中的那人口中描述了一个场景，并赠与了他这个竹笛。那场景一如他梦中屡次出现过的那样具体，从此他每逢月圆之夜，便来到湖边吹奏，只盼有一天能够心愿实现，见到他心心念念等待着的那个人。

　　湖边，月圆，竹笛，秋夜。

　　条件全部集齐，男人寂静地转过身，仿佛唯恐惊扰到了什么一般，默默观望着远方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着神洁白的衣袍，内衬是鲜红的里衣。宽阔的袖口处缝织着精美生动的流云，衣领上绣着银色雪莲。头顶插着一根金色附着血红宝石的凤翎发簪，发丝随风飞舞在月光照射下宛若万千银线。

　　一双眼眸明亮而又生动，嘴角隐隐含笑，与他迎面对视丝毫不露怯，昂首傲立于天地间，浑身上下写满洒脱。

　　男人指尖轻轻颤抖了起来，然后很快克制着压下。

　　似乎是从男人眼中得到了允许的信号，云端月起身飞向湖心，动作轻盈优雅，宛若飞鸟精灵。他灵巧的落入亭内，足尖点地，未语先笑。

　　活泼好奇的目光看向对面男子，鼻尖不停闻到迷人眷恋的味道。看着对面那浑身染着寒霜冰雪的谪仙般出尘身影，他笑吟吟道：“不会打扰你吧。”

　　男人没有说话，清冷深幽的眼眸注视着少年，仿佛是在看向恒古浩荡的时光。乍一看，显得有些遥远不近人情。云端月莞尔一笑，克制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语气调皮又随意：“认识一下！我叫云端月，你是谁呀？”

　　男人迎着云端月自来熟的目光，停顿须臾，做了回答。

　　“花木深。”

　　“花木深……”似是要讲这三个字揉碎咀嚼，吞咽入腹，云端月反复而又呢喃的念了几遍，笑着说道：“好名字！”

　　然后他又低头看向花木深袖见躲藏着的妖兽，对他道：“那么你呢？”

　　“……”

　　许是不相信有人能察觉到自己，金色小蛇顺着花木深的手腕缓缓游了出来，仰面看着云端月笑眯眯的模样，对他说：“你感觉的到我。”

　　“当然了，你也没打算藏起来不是吗。”云端月跃跃欲试的目光，仿佛是想伸手去触碰，那可爱而又小巧，仿佛宠物一般漂亮的小蛇。

　　“我自然是没有躲藏的必要。”只是愚蠢的生物们，通常捕捉不到他高贵而又迷人的存在，害他平日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寂寞罢了。“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云端月哑然一笑：“我能有什么味道……我可以碰你吗。”

　　云端月说着这句话，眼睛却看向了明显像是饲主的花木深。花木深沉默了片刻，缓慢伸出了手。白皙的指尖上，金色的小蛇紧贴缠绕着，宛若一根精美的指环。云端月抬起右手，伸向修长凝润的手指，却忽然避开了傲娇着等待云端月抚摸的小蛇，握上了花木深的手掌。

　　花木深仿佛被惊到一般，清冷平静的眼眸染上了些许涟漪，鸦羽般的睫毛微微轻颤。他立即注视向了云端月，云端月却用仿佛在说“你同意过了”的眼神笑嘻嘻的回望过来，紧了紧珍而重之般轻扣在他掌心上的手指，对他说：“你的手好冰。”宛若在触碰冰雪。

　　花木深镇定的说：“一直如此。”

　　就好像并没有在意云端月的触碰一般，神色自然如初。

　　他企图抽回手掌，云端月却变本加厉的又附上了另一只手，对他说：“暖一暖吧。”

　　花木深眼眸徒然一变，正要动作，云端月适时抽回手覆上去的那只手，离开时指肚在他掌心轻轻一勾，塞给花木深一块自热的极品暖玉，顺便带走了那小巧的金蛇。

　　金蛇目睹刺激的全程，言语中感慨万千：“你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胆大的人类。”

　　云端月笑眯眯的用食指揉摸着金蛇的脑袋，看金蛇享受至极的眯起了眼睛，对金蛇说道：“情不自禁。”

　　那双手，不光好看，更是好摸。肌肤宛若凝脂，修长而又有力，仿佛精美的艺术品。云端月有心想要仔细端详欣赏，但对方却是个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类，此举太过逾越，云端月只好不舍放开。

　　而且，凭直觉来说，云端月感觉花木深似乎并不厌恶自己的举动，所以才会那么直接。

　　他对花木深道：“花仙君一直都在襄城？”

　　金蛇不甘寂寞的插嘴：“我们今晚刚到。”

　　“来此地是为何？”

　　“找人。”

　　花木深声音清冷，宛若冰泉流淌。云端月听后，积极说道：“如此正好，我最擅长找人！一找一个准——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一个天底下最坏的家伙。”金蛇躺在云端月的掌心，似乎很是中意这个休息场所。不管云端月问什么，都做出了回答。“还有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云端月微微诧然：“这可真是两个极端。”

　　“只要找到了前者，自然能遇见我们最重要的人。”小蛇顺着云端月的衣袖往上游走，很快爬上了他的肩膀，盘坐在他的耳边。竖起来的身体堪堪触碰到他的耳垂，远远看来，仿佛是云端月戴了一个色泽漂亮的耳环。“只是那坏家伙从来都是藏头露尾躲得极深，轻易绝不露面。”

　　云端月就道：“那该怎么找才好？”

　　“坏家伙所到之处，必定有灾祸降临。顺着传言找过去，铁定就能找到。”

　　云端月沉吟片刻，“若是说起灾祸，我恰好遇见一个，不知道算不算。”

　　他将梦境的存在说给了一人一妖听，花木深目光一敛，金蛇立马叫嚣起来：“绝对是那个混蛋！除了他，天底下再不能出现这样性格恶劣的人！”

　　云端月笑道：“的确很恶劣，小金蛇你与那人有过节？”

　　“何止是过节！”金蛇瞪了瞪橙色的，宛若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扭动着自己娇小而又迷人的身躯：“我曾经可是威武而又强大，翱翔于天地间，无所不能的神龙！因为那家伙的原因，现在都变成蚯蚓了！”

　　云端月哑然一笑：“就算是蚯蚓，我也能和你保证，你绝对是天底下最帅的那条蚯蚓！”

　　“切，那当然。”金蛇显然是被顺毛顺舒服了，冰凉凉又顺滑的皮肤蹭了蹭云端月的脖子，仿佛小狗在对着主人舒服的蹭脑袋。

　　云端月对花木深道：“既然目的一致，不如我们联手？”

　　金蛇想习惯性的说“不必，我们自己动手，比合作快得多”，却听到那素来独来独往，生性冷淡的花木深说：“好。”

　　金蛇一愣，不明所以，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反正他也很喜欢云端月，而且这么多年，难得遇到除花木深以外，能和他聊得来的人。

　　云端月听后满意一笑，对花木深道：“我在梦境中看到的有关梦境主人的徽章，或许你们会认识。”

　　“你不是说梦境中的记忆无法带出去吗，你是怎么看到并记住的？”金蛇疑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我的确是能记住。”云端月不明所以地摊了摊手，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

　　金蛇与对面的花木深对视了一眼，花木深缓缓说道：“……你是‘天人’。”

　　云端月见这句话是对他说的，纳闷道：“天人？”

　　“感悟到天命，获得神明垂青的存在，便是天人。”花木深看着云端月，与他解释道：“你能够与他对话，足以说明你获得了天命。”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盘坐在云端月肩膀上的金蛇。

　　云端月眨了眨眼，哈哈笑了起来：“对啊，我还没奇怪，你们怎么不问我为何能与妖兽对话呢——不过，天人这个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其他什么讲解吗？”

　　金蛇说道：“天人通常会因为获得神明大人垂青，拥有各种各样，超出寻常的特殊能力。这样的人很容易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并创下不朽的惊艳成绩。如果是修仙之人，那更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仙途无量，傲视群雄。”

　　云端月笑吟吟的听着，倒是没有想要谦虚两句的意思。

　　金蛇又立马转折说道：“不过，王冠加身，必承其重。历史上每一位出现过的天人，有生之年都备受折磨，命运多舛，承担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几乎没多少天人能够善始善终，他们都遭受了无数痛苦的考验……”

　　云端月沉思片刻，恍然说道：“这么说来，‘那个人’也是天人了？因为他也能记得住梦里的内容，并且一生中磨难多多，非常倒霉……”

　　金蛇惊讶不已：“你还知道有谁？能够获得神明垂青的人千万人中难得遇到一个，怎么会那么巧让你碰上。”

　　“天人之间会互相吸引。”拥有的力量越多，吸引力便会越深，同样遭遇也会更悲惨。花木深隐隐闻到从云端月身上传来的，非常好闻的，宛若花木的幽幽清香，低声对金蛇说道：“因此，你看到他之后，才会如此一见如故。”

　　云端月笑着接话说：“那么我见到你之后，如此心动不已的原因，也是因为你说的‘吸引力’？”

　　一句话说出，全场寂静无声。

　　金蛇整个蛇懵成了一根僵硬的木棍，花木深更是眼睛都直了。

　　云端月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啦，把你们吓成这样！”

　　花木深现在身体还是僵的：“……”

　　云端月咯咯咯的偷笑，瞧着花木深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内心充满了满足。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