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相忘江湖 ...
-
“涅里忒斯，你要追随我吗？”
涅里忒斯痴痴望着他心爱的女神，可漫不经心的女神即使是在邀请他一起上奥林匹斯山的时候，目光也只是在眺望远山，没有丝毫分给他。涅里忒斯内心苦涩复杂，明了女爱神的爱情已经远去，且永远不再会钟情于他。
“不了。我会在海里一直注视着您，愿您永远幸福快乐。”
“随你。”阿芙洛狄忒没有留恋，纡尊降贵地示意驮起贝壳的天鹅们起飞。
深红深蓝之头和鱼尾的涅里忒斯，重新化为一尾五彩博鱼，跃入湖海。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最伟大的爱情在于放手。我们相爱的时候让彼此处于荒岛，互相喷涂泡沫湿润鱼鳞。不如忘掉彼此，放你我在江河湖海徜徉，逍遥自在、游戏人间。
世界上第一桩爱情起于本能的见色起意，陷于神明的随心所欲，终于阿芙洛狄忒的野望之心、涅里忒斯的自知之明和绝望之情。
除了本能的爱欲，阿芙洛狄忒又多了「随心的喜欢」、「无望之爱」，和不求回报、相忘江湖的「放手之爱」三份神职。初生，她从一尾微不足道的人鱼那里，获得了世间最珍贵最伟大的爱情。此后经年，她和无数人共享了无数爱情，唯独没有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
山远水长，驮着贝壳的天鹅们奋力地飞啊飞，飞到筋疲力尽、肌肉溶解后脱力，从空中坠地死去。死去后又有新的天鹅顶替，累了一群又一群。而累死的天鹅，直到死去，眼中心中唯一的、仅有的，是对女爱神的痴恋。为了奖赏它们的忠心，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把白天鹅作为自己的圣鸟。
远远地，一个半躺在白色扇形贝壳的绝世美人，出现在奥林匹斯山众神的视野里。天鹅伴驾，白日灼灼下，洁白的羽翼浩浩汤汤遮住半片天，圣洁得不可方物。
本应该散去的诸神，心照不宣地全部留下，恭候多时了。
“奇怪，这位从贝壳中诞生的女神，长得有点眼熟啊……”黎明女神厄俄斯这么说，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阿迦汀。
抱着类似想法的诸神，不约而同地看着不远处的［自然之美］女神阿迦汀。身处议论的漩涡中心，当看清那位新美神的容貌，阿迦汀的脸色逐渐阴沉。
无他，大家远远望一眼看不真切，只觉得阿芙洛狄忒名副其实、美得惊人。现下近前来一看才发觉，这位新生的美神，居然和远处的阿迦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同是金色长发，完美的五官，曼妙的身材，除了眸仁的颜色，没有一处不相似的！
阿芙洛狄忒一举一动既清纯，又散发浑然天成的妖艳。此刻逼近奥林匹斯山，她娇媚一瞥，直教人骨头发酥。驮着她的天鹅翅膀挥出残影，以万夫不当之勇，气势汹汹地朝山顶发起冲刺！
阿迦汀眉头微蹙，不无警惕地望着那不断逼近的女神——又一只天鹅从贝壳底下坠落、死无葬身之地。剩余的天鹅不要命地飞，像极了驭使她们的女神，带着一种疯狂燃烧生机、你死我亡的残酷美丽。
“芙罗拉……”拉楚拽了拽阿迦汀的袖子，一脸忧色。
阿迦汀拍拍拉楚的手以示安抚。随即，阿迦汀展颜一笑，焕发出绝对的自信之光，目光熠熠，闲庭信步地迎了上去。
所到之处，众神慑于阿迦汀的威严，纷纷避让，如摩西分红海一般分成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行，阿迦汀走到站在众神前列，神情自若得仿佛理应如此：
我，芙罗拉-阿迦汀，堂堂大自然女神，神域之中屈指可数的自然神王，理应站在这里，理应站在诸神首列，众星捧月。
还怕你区区一个爱欲与美丽之神吗？
未及登上奥林匹斯山，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阿芙洛狄忒咯咯笑起来：
“我当是谁偷走了我的美丽，原来是你这个小碧池啊。”
阿迦汀从容一笑：
“跪下。”
阿迦汀一声令下，言出法随，追随阿芙洛狄忒的天鹅们硬生生克制住内心滚烫的痴恋，退避一旁。自然之风将贝壳掀翻，将阿芙洛狄忒倒了出去，气压直直将阿芙洛狄忒的娇躯摁跪在地，自然之光将她的狼狈照得一览无余。
“咚！！！”
一声巨响，阿芙洛狄忒被摁着跪倒奥林匹斯山脚。山石坚硬，泥土不慈，跪碎了她的膝盖，惨叫连天。
众神：！！！
众神惊疑不定地瞄向面不改色的阿迦汀。勒令美人向自己下跪，让气压和风将美人掀翻、甚至压碎美人的膝盖，让光照亮美人的狼狈，多么残忍的暴行啊……然而做出这一切的阿迦汀竟然始终从容不迫，仿佛做出这一切的根本不是她……
“区区一等神，胆大包天挑衅我，先跪上三天。有事找我——”阿迦汀翻了个白眼，“待会儿再说。”
说完，留下一个漫不经心的绝情背影，兀自去喝酒去了。
众神惊诧：居然让美人跪地三天！阿芙洛狄忒如此娇弱，现下已经很痛苦了，跪上三天该成什么样……
虽这么想，却也没哪个神人敢帮阿芙洛狄忒出头。
三天很快过去，阿芙洛狄忒的膝盖又没有被诅咒，早已痊愈了。人心总是偏向弱势一方，被美色迷得甚至忘了阿芙洛狄忒这一等神再怎么娇弱也不会跪上三天就病危。当肩上的压力消失，阿芙洛狄忒咬咬牙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登上了登天之阶。
客观来说，阿芙洛狄忒的神格品阶之高，足够让她在之前定品的登山大会上撑到八万阶以上，努努力九万级不是不能肖想，更别提禁制已经解开。
阿芙洛狄忒保持着某种沉重的心情，登上奥林匹斯山，面对饶有兴致的诸神，她环臂虚掩胸膛，咬着嘴唇，显出一种惹人怜爱的执拗，措辞客气了不少：
“我是美神，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理应掌管所有美丽。敢问阿迦汀殿下，你趁我未孕育完成，夺走属于我的东西，这合理吗？”
众神觉得有理，等待阿迦汀的回答。
“你可不止是美丽的化身啊。”阿迦汀轻而易举找到了阿芙洛狄忒话里的漏洞，“你还是欲望的化身。甚至正因为你是所有欲望化身，满足了人类所有对于美的渴望，才证得美神之位。”
阿芙洛狄忒脸色难看起来，反驳不了这一番话。
阿迦汀从宝座上站起来，与她平视，继续说道：“我先是青春的化身，被大地之母盖亚赋予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品质，作为美神当之无愧。而且我又是大自然的化身，大自然的风貌都是我的容貌，大自然的美丑也是我的美丑，证得自然之美神位，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众神在内心回答。
如此一番睿智的问答，实属开天辟地头一遭，不仅奠定了阿迦汀自然意义上美神的地位、和阿芙洛狄忒人文意义上美神地位，在某种程度上形成对立。还让众神看到阿迦汀女神在绝对的实力和出众的容貌下不容忽视的非凡智慧，连聪慧本体化身的神后墨提斯也对她刮目相看。
话虽如此，却仍有部分神人心怀不满。这些神人都被阿芙洛狄忒的美貌迷住了，阿芙洛狄忒本人也不甘心自己屈居人下。
不和女神厄里斯顺应本性挑起纷争：
“两位殿下都是美神，须知美丽也有优劣之分，不如让大家分辨一下谁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吧。”
这建议正中阿芙洛狄忒的下怀，众神起哄，连神王宙斯也逐渐兴奋起来。阿迦汀无可无不可，答应比上一比。
这二位实在相似。容貌自不必说，神明的姿容之完美，压根不是人类所能想象，更何况这二位还都有资格因美丽而封神，可见其中诸神中之出众，难以言喻。
气质上，一妩媚，一娇媚，难分伯仲。
论起身世，阿芙洛狄忒是由天父乌拉诺斯独自孕育的美神，而阿迦汀是由地母盖亚独自孕育的美神，这又是一个奇妙的巧合。虚与实，天与地，人/欲与自然——好一双对立物，是否又意味着天父地母的分歧呢？
论起辈分，盖亚大神的子孙后代辈分混乱，从她指尖诞生的儿子乌拉诺斯是她命中注定的丈夫，乌拉诺斯的子嗣已经是第三代神明，遗嗣阿芙洛狄忒是三代神。但是盖亚大神独自孕育的阿迦汀是二代神，辈分之高，拉楚的父母都得喊她一声姑妈。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瞳仁。阿芙洛狄忒的眼睛蓝得耀眼，仿佛广阔海洋最透亮那一抹颜色，又像孕育她的大海倒映着伟大的蓝天。这对蓝眼足以迷倒人世间绝大多数神人。而阿迦汀的紫眸，乃是世界上最稀有的瞳色，系地母盖亚赠予爱女的无与伦比的魅力之体现。要足足诞生两亿人才能诞生这一双紫色。前者是普遍认可的大众美，后者是与众不同的稀世美。
阿迦汀变化千万种不同面貌，朝霞之美，极光之美，春风十里之美，海上生明月之美，大漠孤烟直之美……
阿芙洛狄忒千娇百媚，强健之美、倔强之美、孱弱之美、忧伤之美、安乐之美……
比到最后，众神竟然已经从两位女神身上见识到了世界上所有存在和不存在的美丽，眼花缭乱，神思恍惚。神王登基大典所召集的神人最为齐全，日后再有比美，也不会比这盛会更盛大了。
受内心欲望的驱使，众神最终倒向了阿芙洛狄忒。阿迦汀虽难免不甘心，但美神神格比自然美神格高等，她早料到结果，坦荡认输。
宙斯和墨提斯看到阿芙洛狄忒的实力如此出众，且出于对阿芙洛狄忒目前名望的考虑，确认阿迦汀不会对此不满，决定把最后一个空缺的主神之位封赏给她。阿芙洛狄忒之前还得意洋洋，但看到阿迦汀如此心不在焉，又不高兴了。
你不应该愤愤不平，却不能奈我何吗？为什么那么无所谓？！难道我这么在乎的东西在你那里一文不值吗？！
阿迦汀要的是大自然的权柄，大自然的美丽不过是附属，不曾贪心。而阿芙洛狄忒要的是掌控神人内心的欲望，美貌不仅是肤浅的外表，还是她有力的武器。
美丽之于欲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受神格性质影响，当阿芙洛狄忒意识到阿迦汀对美貌的无所畏态度，再度怒火中烧。不过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她如愿以偿成为名义上的世间至美，更是成为尊贵的主神，已没有立场再发难。
成为主神后要选择自己的圣物，以便凡人供奉。阿芙洛狄忒注意到圣山上遍野开着洁白芬芳的玫瑰花，欣悦不已。白天鹅已成为她的圣鸟，她决定以白玫瑰作为自己的圣花。
“不行。”神人中，阿迦汀冷静的反驳再度传来，“白玫瑰是我的圣花。”
这反驳戳中了阿芙洛狄忒的嗨点。
“如果我偏要白玫瑰呢？”阿芙洛狄忒笑嘻嘻地反问。
“我不介意请两位陛下收回成命。”阿迦汀冷笑道。不蒸馒头争口气，不重要的虚名可以让，可白玫瑰是与她伴生的重要花卉，要是连圣花都被抢走，受这奇耻大辱，当这个大神也没什么意思了。
阿芙洛狄忒笑容僵了。人家不挑衅，没有成就感；人家一挑衅，自己还争不过。真是自取其辱。
阿芙洛狄忒感到屈辱，见到桌上有深红艳丽葡萄酒，径直走去拿走酒杯，一把泼到开在自己蚌壳里的玫瑰上，把洁白的白玫瑰染成了醉人的鲜红色。
——旋即又把那盛酒的水晶杯狠狠甩在地上，一地水晶碎片反射太阳璀璨的光，赤/裸的双足就那么踩在地上，让人看了生怕碎水晶划破美人的双足、流出瘆人的鲜血来。
众神被吓了一跳，那被双神比美弄得审美疲劳的心却又怦然起来。正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疯子的逻辑，永远会被疯子吓到，更别提这是个迷人的疯子。
她一步步朝阿迦汀走来，赤脚踩在碎水晶上，留下一串血红的脚印。可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漫不经心地摘下一枝红玫瑰，红玫瑰那白皙如玉的手臂与形成鲜明的对比，又与脚下的血脚印相得益彰，晃了一圈以便诸神都能够看清。她挑衅地注视阿迦汀，朗声道：
“我宣布，红玫瑰就是我阿芙洛狄忒的圣花！”
这又是另一种狠历、破碎、充满攻击力的美。如此明艳放肆的举动，好似她这与阿迦汀一模一样的容颜，也泼上了秾丽的红色和酩酊的酒香，人比花娇，美得人心惊胆战。
且不提阿迦汀和拉楚面对公然的挑衅做何心情，就说诸神皆是一副哑口无言的神态，无论男神女神，一个个都是脸颊飞红，心如擂鼓，个个都被阿芙洛狄忒夺走了心神。
与一旁冷静自持、神圣不可侵犯的阿迦汀区别得更明显了。
如此，至少在阿芙洛狄忒看来，两位女神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作者有话说第58章 相忘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