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受合集》斯邟

2、Chapter2

　　漆黑的天空中月亮慢慢升起，属于暗夜的元素在躁动。

　　巨大的三趾脚爪落在高台前方，只是停驻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地面坚硬的大理石花岩尽数破裂，自北方来的强风呼呼大作，宛若死神巨大的刀刃斜刺向地上渺小的人类。

　　惨叫声此起彼伏，萨里奥光是这样简单落地的动作就让在场大部分人挂了彩。虽说这是向它进行的献祭仪式，但不少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防御的姿态进行到底，这是人类面对强大的本能表现。

　　和面如死灰的菲勒斯和安特斯不同，教皇一改刚才难看的面容，高举双手迎了上去，大声赞美道，“哦，伟大的萨里奥，您乘着月光向我们飞来的模样是那般威武，所有人都会为您的强大折服。您就是这个混沌世界的秩序者，请帮助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吧！”

　　“这些年来尼亚的土地饱受烈焰的炙烤，泉眼不断干渴，无数人民流离失所。我们尼亚向来供奉龙神，想必您也不希望自己的信仰者继续活在这样残酷的地狱当中吧？”

　　见萨里奥没有任何的反应，教皇进入法阵当中，将虬结着青筋的干枯手掌落在安莱恩的肩膀上，像是屠夫推销刀底下的肉一样阿谀道，“这是尼亚为您准备的纯洁礼物，收下他后任您如何玩弄都可以，只要您愿意收回红龙塔兹大人遗落在这片土地的力量。”

　　落在肩头的手充满了压制，安莱恩是自愿为了尼亚和人民奉献自身的，可这不代表他愿意让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手被开着红色小花的荆棘条捆绑起来，他便使劲抖动两下肩膀，好让教皇明白自己此刻的不快。

　　教皇无所谓地松开手，反正他已经要把自己想传达的内容说出去了。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落在萨里奥的身上。

　　教会信奉光明龙神，觉得诞生于黑暗的黑龙红龙之流是龙族的污点，可教皇这辈子都没见过所谓的光明龙族，反而都和邪恶打着交道。而面前这头黑龙拥有的巨大双翼、流畅优美的龙形、以及强大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教皇心目中完美的龙族重合在一起，令他无法不为之着迷，因为这份着迷，他对萨里奥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

　　生怕来自远方的听不懂，教皇甚至还用自认为无比标准的龙语重新将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给翻译了一遍。

　　效果也是很显著。

　　在他说了一长串常人听不懂的话后，一股比刚才更强更大的飓风袭来，一下就掀翻了高台背后的屋顶，让这个一直在手舞足蹈的老头狠狠地歪倒在地。

　　然而奇异的是，明明同处一个魔法阵中，手无寸铁的安莱恩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有红衣主教赶忙过去扶起教皇，在他耳边轻声提示道，“罗恩大人，您忘记法阵会扩大身上的气味了吗？黑龙萨里奥可能不太喜欢您身上浓郁的光……”

　　他话音还未落，右方突然扬起的尖利的手爪就狠狠扇在了他的面上，并留下四条可怖的红痕。

　　“蠢东西。我可是龙神的使者！难道你想说我比那个毛小子还招龙喜欢吗？要不是献祭给龙族的礼物必须年轻有活力，现在作为祭品的就该是我！萨里奥大人刚才只是鼻子不舒服打个喷嚏而已，你竟敢就妄自揣测。下次让我再听到你妖言惑众，我就派人将你绑在格莱广场的柱子上，用圣火烈焰炙烤你那被恶魔污染了的灵魂。”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压低了的。虽然教皇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比作龙神最宠信的使者，但在等红衣主教扶着他起来后，这个老头却没再轻易靠近魔法阵了。

　　跪在高台上的安莱恩由于离得近而目睹整场闹剧，美好像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两下。

　　早在飓风袭来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然而这头黑龙却只将教皇打倒在地而未伤害他分毫，这个认知让这位面临着人生重要时刻的不安王子心里有了些许宽慰，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上移，心想这头生活在传闻中的恶龙或许不那么淫|邪，自己说不定能和它建立起特殊的友谊来。

　　然而他残存的一丝侥幸，在他真正看清这庞然大物的全貌后就彻底熄灭了。

　　安莱恩率先看到的是萨里奥的脊背，如同山峦般起伏的背部有一派长且锋利的基隆，基隆一直蔓延到它的尾巴，光是耷拉在地上，就在大理石板处造就出一个深坑。和丑陋的蜥蜴一样，这头名叫萨里奥的黑龙头颅扁而长，下颚连接脖子地方有一层密匝匝的软皮刺，它的胸膛颜色稍浅，灰色的腹部上有排排深壑横纹，其中最让安莱恩感到恐惧的，便是它那缸口大的红色瞳孔。

　　红色的龙眸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宛如流动着的炽热熔岩。这是这头龙身上最符合人类审美的部位了，安莱恩在看到的第一个瞬间都几乎要被其堪称壮美的景象所迷惑，然而当他的视线对上龙眸中那竖成一条长直线的黑色瞳仁后，整个人就像被恐惧吞没一般无法动弹。

　　安莱恩清楚地认识到，那是一只野兽的眼睛，懵懂且冰冷，此刻靠拢过来，仅仅是对“礼物”的玩味罢了。

　　充满美感的修长脖颈又慢慢弯曲下来，安莱恩垂下头颅。他心中满是对刚才自己懦弱想法的羞愤。既然已经主动决定为尼亚献身，怎么能又升起那龌龊苟且的求生之欲望？

　　沉默过后，这位尼亚最小的王子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再睁眼时，碧绿的眸子里便满是坚定。

　　……

　　萨里奥带着他的祭品离开了，巨大的翅膀轻轻一振，便扶摇上了几千里外的空中。

　　在它巨大的背影去往天际线并最终消失不见后，一滴水从脸色异常灰黑的菲勒斯国王脸上滴落下来，落到脚底的石板上，溅起一朵尘埃的花，随后就被长时间高温炙烤过的地面给烘干。如果不是目睹了整个过程，安特斯根本没办法发现不了这里存在过一滴水。

　　同样垂着头的安特斯抬起头来，虽然他自己也因失去了弟弟而难过，但他明白父王对安莱恩同样的不舍。他想宽慰难过的父亲，只抬头后他才发现菲勒斯的头也是高高仰起的。

　　那竟不是泪水吗？

　　意识到这点后安特斯猛地站了起来。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地抬头望着天空。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豆大的水珠自上空涌来，黑夜中低沉的乌云压抑又可怖，像张牙舞爪的巨大妖怪，然而所有看到它的尼亚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下雨了。

　　尼亚，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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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

　　血珠落在稻草堆上，随后又迅速湮没下去。

　　来自肩胛处的剧烈疼痛让安莱恩死皱着漂亮的眉头，精致的脸上全是冷汗，周遭点点幽蓝色的微光将他好看的脸衬得阴郁诡谲。他身上最后一件洁白的尼亚服饰已沾满了斑斑血迹，黑色的脏污与灰尘也在刚才他被甩落到这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亟不可待地攀爬上来。这位尼亚的王子，完全不复之前的尊贵与纯洁，沿街讨饭的乞丐说不定都比他现在的模样来得体面。

　　忍着身体快散架的疲痛感，安莱恩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角落靠坐着。将外衣脱下，他选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料撕开，慢慢扯成条状，将自己的肩膀伤处给裹好。做好这些后他才稍稍松弛下来，偏转着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岩崖洞穴，洞口现在就在自己的斜上方。不用抬头，安莱恩都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雪声，刚才他就是被萨里奥用爪子勾住肩膀一路提溜回来的，肩上的剧痛和刚才经历过的漫长风雪让他的脸变得青白 ，即使现在所处的环境相对安全，他似乎也还能从皮肤的表面感受到若有若无被风割裂的刺痛。

　　黑龙将他丢在这里之后就独自离开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但这种时候还能拥有的单人时光无疑是宝贵的。安莱恩将视线从洞口移走，看向洞穴内部。

　　洞穴里面出乎意料地宽广，至少安莱恩就着这样席地而坐的姿势并未看到尽头。不仅宽广，这个洞穴竟也不难看，如果不是身体满是伤痕，情况过于恶劣，安莱恩几乎都有一种站起来慢慢将这里探寻一遍的冲动。

　　只见在这个洞穴的左右岩壁里，都横生出一种透明的晶石，它们就跟天然的夜灯一般，发出一道幽幽的蓝光，上下左右交相辉映，在夜色的掩盖下，就像是一座又宝石构造起来的建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尼亚的王宫来的更奢华，充满着浑然天成的自然壮美。

　　正巧身边就有一丛晶石，安莱恩倾身细细查看。他对宝石这一块其实也没多少研究，这么做只是为了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好让自己快些恢复精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无甚目的的观察，竟然让他发现了这些晶石里不同寻常的情况。那些美丽的晶石并非通体莹蓝，让它呈现出幽蓝光亮的是里面的不知名杂质，而让安莱恩能够发现这一点是因为那些杂质竟然都在缓慢地流动，就跟细小的虫子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整块晶石。

　　一想到周遭密匝匝的晶石堆里都是这些细小的生物，安莱恩抬头再看这块地方时便不觉得它有多么壮美了，取而代之，他的身体自上而下泛起了一股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