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Hipnos

2、绿豆冰糕

　　对高一的孩子们来说，九月份的开学不仅意味着新学期的开始，更代表着紧张的高中生涯就此掀开序幕——距离成为有能力有担当的成人更近，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既还保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少年意气，又有着对成熟、独立的生活的更多向往。爆着青春痘的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一点孤独和迷茫。

　　比如，倚靠在门口的那位仁兄，向三好同学。

　　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根狗尾巴草，一米七的个头偏偏要披挂一米八的校服，尚未遭受摧残的头发十分茂密，各种支棱着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一双高度近视眼，眯缝着，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打量忙成一锅粥的教室。

　　许暝推着一张塞满了各种教辅资料的书桌极力从门口挤进来，期间十分无语地瞅了瘫在门缝上十分呆傻的向三好。“劳驾，让让。“

　　“嘿，哥们儿！没见过你啊。“向三好十分熟捻儿地开始搭话。

　　“我之前不在郢都上学，高中才过来。”许暝庆幸这人总算挪了位置。

　　向三好嘿嘿一笑，开始大包大揽。“郢都啊，这地界，我可熟悉了，我姑姑就在这儿……”

　　“我说，还过不过去啦！”粗里粗气地，有点印象的嗓音在后面嚷。

　　向三好立马帮许暝把桌子拖到了他的座位，后面紧跟着的是傅竑弈，他同桌。新上任的，可热乎着。

　　许暝瘪了瘪嘴，也不知道班主任胡图怎么安排的。不过他隐约有点高兴，毕竟他是他郢都上学路上认识的第一个人。忽略之前奇怪的过程，倒也还不错。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傅竑弈已经帮他把别的书本领了回来，乱七八糟地堆在桌子上。

　　“傅竑弈，竑议的竑，博弈的弈。你未来三年的同桌。”虽然已经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本着重新开始、好好相处的想法，小傅主动伸出了手。

　　许暝有点局促，他望着他的手，宽大而修长，飞快地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许暝。山居秋暝的那个暝。”

　　他立即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没想到反而被握了一下。很大，很暖，许暝的手已经不算小，但傅竑弈的手要比他大得多。很有力，也很有温度。这样紧紧地又轻轻地握了一下后，他才放开。

　　许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从小到大为什么没有什么同性朋友。长长的眼睫垂下，好像异性朋友也没有多少。

　　“哼——”热心同学傅竑弈哼哼唧唧地，用眼神示意桌上的一推“功劳”。小四眼仔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回过神来的许暝赶紧感激地冲他笑笑，又迅速地把书籍分门别类，妥妥地安排好，中途趁老班在各种喧哗嘈杂中维持秩序时把小傅的书籍也一模一样地处理了一遍。

　　傅竑弈又满意地哼哼两声，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不知道捣鼓什么了。

　　活生生一傲娇大少爷，许暝失笑。

　　轻轻的梳了梳自己厚厚的刘海，许暝坐下，翻开一本习题，开始在美妙的数学世界里尽情遨游——

　　“砰！”一个排球莫名其妙地砸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砸到自己。

　　许暝脸色一白，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特殊经历，他摇摇晃晃，下意识想要蹲下躲藏。

　　厚厚的平光眼镜下他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身体僵硬无比，眼看着球越来越近——

　　“砰——”他的额头一痛，却不是想象中熟悉的球类弹射的痛，反倒有一点……嗯？柔软？

　　一只肌肉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支在他面前，手腕处有一点点不怎么明显的红。旁边有个人的影子轻轻地笼罩住了他——

　　“对不住啊对不住！刚刚玩起来没控制好力道。”几道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过来。是在前座玩闹的男生。教室本来很大，但他们十五班有整整七十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换座位又因为书籍太多只好搬桌子，教室里一片乱糟糟。这几个人打闹了几下，失手把球砸过来倒也无可厚非。

　　但真的，不想替他们开脱。许暝抿了抿唇，还是觉得有点痛，轻轻揉了揉额头，心里有一点点沮丧，没说话。

　　傅竑弈看了他一眼，把手臂收回来，冲捡到球的另一个男生抬了下头：“魏和！把球扔过来。”

　　魏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刺猬头男生非常听话：“傅哥，小心点儿啊！”他笑了声，就把球扔了过来。

　　许暝下意识又瑟缩了一下，但这一次，球没冲着他来。以一种更加迅猛的速度奔向了傅竑弈——奔向了他的怀里。

　　傅竑弈冷哼一声，以一个非常标准漂亮、许暝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动作姿势把排球发了出去，径直砸向刚刚的罪魁祸首。

　　“我靠！”“cao！”球与皮肉接触的感觉被不断的呼痛声充分地表达了出来。

　　向三好和魏和都幸灾乐祸地大笑，许暝也有点开心，还有点安心。

　　他转过去，认真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傅竑弈。

　　他太认真了，搞得傅竑弈都有点不好意思，“干嘛？！”他闷声闷气地发问，这个眼镜仔可真好欺负，他想。

　　“谢谢你。”许暝超级认真、超级诚恳地道谢。“你的手痛不痛？”

　　傅竑弈瞅瞅自己已经不红了的手臂，又看看书呆子一样的许暝。

　　过了半响，许暝听见他昧着良心说：“很痛。”

　　“你应该请我吃绿豆冰糕。”

　　许暝看了看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点点头，拿了钱往外走。

　　往外面走的途中经过刚刚玩球的几个男生，他们这会儿正忙着搬东西。许暝趁他们不注意，十分隐蔽地弄掉了一些堆在桌上的杂物，还趁乱踩了他们几脚——在身后叫爹骂娘的嘟嚷声里，完全依靠厚刘海、平光镜不引人注目的·路人甲·许暝同学走得大义凛然、光风霁月。

　　傅竑弈收回视线，觉得自己的小同桌还真是蛮好玩的。又想起班主任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感觉不自在。

　　同桌，同桌，高中生活里将要和自己关系无比密切的许暝小朋友，我可得好好罩着你啊！

　　“傅哥好，我是新南初中毕业的xxx……”“我从五一中学过来，我们那儿之前出过一个彪哥，后来转学了，和您是同桌，您还记得不？”……

　　等许暝扛着老大的太阳回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一群大老爷们占领了，个个人高马大，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的同桌。

　　“啧啧啧。”向三好阴魂不散地又冒了出来。“我傅哥就是厉害！这十八路绿林竞相投奔！”

　　许暝翻了个白眼，合着傅竑弈竟然是个大校霸？！

　　厚厚的刘海遮盖住了他复杂的神情。突然好想换座位啊。

　　“别胡说！”魏和冷不丁接话。“他娘的就是一群王八，想让傅哥带着飞，也不看看自己德行。”

　　“这倒是。齐拜山头有什么用，奈何我傅哥没这个想法啊！”向三好十分惆怅。

　　许暝觉得他就是那种反派身边的狗腿子，反派吃肉他等着喝汤的那种傻缺懒货。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那他算是什么？

　　反派身边的小炮灰？他摸摸鼻子，为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发笑——不过，反派为他挡球出气，怎么看也不是一般的炮灰，能捞个小男配当当？

　　“许暝！”又一次打断他的幻想，“都让让！”如摩西分海，他的位子一下子空出来。傅竑弈在另一边翘首以待。

　　绿豆冰糕被递上去，没有被它的新主人立即享用，十分悠闲地散发出一阵阵凉气。傅竑弈满意地点点头，营造出一种给皇帝上贡的奇怪氛围——但在许暝的脑补里，他已经流下了阵阵口水。

　　“你们都给我看好了！”许暝懵懵地被他提溜起来，像什么稀罕的展示物。“这是我新收的小弟！”

　　“哎呀。这就是傅哥新收的小弟啊。和三好兄弟、魏哥比起来……”“比起来，可真是……”一众校霸看看许暝普普通通完全不起眼的打扮，看看他惨白的皮肤、无力的体格，又看看向三好、魏和这俩人高马大的少年，都到嘴边的话突然夸不出来了。只好齐齐称赞“还是傅哥的眼光好！”

　　一群校霸于是开始各种谄媚的恭贺，光荣晋升的许暝却觉得有点晕。

　　这是……

　　一根冰糕，就把自己给卖了？？？

　　他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