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地上霜》无关西东

3、第一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那日是天公作美。
　　丞相夫人左贺氏掐指一算，今日，宜出行。便携了另两位交好的官夫人款款前来我国公府小坐，四位官夫人吃吃茶、聊聊八卦，聊累疲乏之时顺带着搓几把麻将牌，不失为解乏之妙法。
　　至于为何选中这国公府而非另几家府邸呢？简单的很，只有我家这位国公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离府多时又鲜少传来音讯，不会突然出现败了大家的雅致。
　　可叹时运不济，一轮打完我竟已是囊中羞涩。阿姊可怜见我，挥挥手叫大家歇一歇，叫我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婇婳取些冰点来供大家消消暑。我便顺势着站起来借口一同去小厨房指点一二，实则图个散散心转转财运。不忘在路过阿姊时例行小声叮嘱她将从我这里赢去的铜板们都还给我，否则小心我去姐夫那里揭穿她的真面目。
　　沐霜白一定是个治家严明有方的主，即便他远在边陲南荆，国公府也是一向井井有条。正如随婇婳到了小厨房，那里早已备好一众冰点，一例例的就搁在碎冰台子上镇着，随时准备呈上来供府里的主人、客人们享用。待我定睛一瞧，确然都是些精贵糕点，花样繁多、品相琳琅，先不论味道，看着就叫人欢欣。
　　我却突然十分怀念小时候吃的，那种最朴素的冰糕。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大抵是在贺家最落魄的时候罢。因着这种落魄，连带着周围的小孩们也都瞧不起我和阿姊，不远不近的在我俩周围围成个小圈子，状若无意地嬉笑，“以前瞧着风光……现在也不过尔尔……”
　　我是努力撇着嘴不叫自己哭出来，阿姊却是不理他们，甚至连瞧都不瞧一眼，握着我的手，带着我转身就走。牵着我的手指冰凉，步子却走的平稳。我从那时晓得了有时候沉默是最有力的反击。
　　她领着我到街边买冰棍儿，两枚铜板换来两个，却都是给我的。我便左手右手各拿一个，赶着化赶着吃，左边一口右边一口，最后舌尖沿着糖水化开的水渍顺着着手掌一路追至手腕才肯罢休。吃完了猛然一抬头，才看见阿姊的目光顺着沿街叫卖冰棍儿的老师傅一路飘至了小路的尽头。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觉得她真美。
　　我忽然就怀念起那种冰糕来，想着虽然那时潦倒，可有人愿意用身上仅有的两枚铜板来换它们，只为了哄我开心一点；现在我也许的确是阔绰了太多，可却也好久没有体会到那种被人疼爱着的感动心情了。想来想去，终是觉得自己也许是体会到了这有钱人的悲哀，一时不知是该是喜是悲，百感交集。
　　当下恹恹地对婇婳说：“捡几个色香味俱佳的给几位夫人送过去。顺带着跟阿姊说一声，就说我有点闷，出门透口气。”听着婇婳应了声“是”，就怕谁阻拦似的脚底抹油往门口去了。
　　国公府的地段上佳，周围商铺繁华，酒肆饭庄热闹非凡。又因着众人知晓这沐霜白素喜清净，是以这热闹都是去屋里的折腾，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可都晓得要小声甚至噤声，免得扰了国公爷休息。我看着看着倒觉得心情好了点。
　　突然，眼见着街路的尽头一辆熟悉的车子——是了，正是那推冰棍儿的小铁皮车子，上面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大抵是晓得前面是国公府，叫卖声就小了许多，听着朦朦胧胧，但绝不会有错。我一时欢喜得不能自已，掏了腰间仅剩得几个小铜板就要去追。突然反应过来今日为了与另三位夫人争奇斗艳脑袋上带的钗簪繁多，裙子也是层层叠叠，鞋子更是为了独树一帜，选的上面坠有许多珍珠为饰，跑起来笨重不说，支楞出来的珍珠们一颤一颤的会将我显得怎样的不正常更是叫我不敢消想。
　　懊恼于自己的肤浅之时，突然眼角瞥见个正往国公府门口来的流浪汉。
　　我叫他流浪汉是有原委的。他看上去就是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泥潭里死里逃生，衣服虽然整齐但是多有破损脏污，头发梳理的规整可也是多尘土，脸嘛，咳咳，我承认，虽然有伤痕有泥污但瞧得出是幅上佳的相貌。
　　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走去：“兄台可瞧见了那街角的冰棍儿师傅？我家小姐想追思童年想吃那种老式冰棍儿。可奴襦裙繁多实在来不及去追那老师父了，可否麻烦兄台帮帮我家小姐？余下的钱就送给兄台当作跑腿费了。”
　　我暗自思量这一番话说的委实漂亮。一，说我是这国公府的奴婢委实是个妙计。这样便不会暴露我一个国公夫人还站在国公府门口张望、发呆、捶胸顿足等一系列的丑态，更不会给我连面儿都不见过的国公爷丢脸；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追思童年总叫人觉得有点浪漫情怀，不会显得这追车举动过于奇怪；三，我也算展现了对这位流浪汉应有的尊重。由此看来，我今日是定能尝一尝童年的味道了。
　　不由得眉开眼笑的看向那位流浪汉仁兄。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几枚小铜板在手里摩挲，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得看着，没动作，也不说话。这便引得我有些恼了，我承认你的手确然是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百里挑一的好手，可也没有把小铜板摸成大铜板得本事啊；我也承认你垂着眼睛得模样安静漂亮我很喜欢，嘴唇红润纤薄抿一抿的样子也颇得我意——可，那有什么用！我也已嫁人，何况你再磨蹭一会儿，那老师傅就要拐弯不见了！
　　我正开口欲催他，他却先说话了。嗓音低沉带些沙哑，声音倒是平稳，意外地叫人听了舒服：“国公府里只有位夫人，哪有小姐？”
　　我一愣，心道果然是在皇都谋生地流浪汉，心思就是缜密。缘是我虽然名义上嫁了人，可实际上嫁的人连面也不见上，总还把自己当作是换了个住处地贺府二小姐。
　　清一清嗓子，道：“你能有这样细致的心思，自然是好的。是我随着夫人从本家一同嫁过来的，叫小姐有些叫习惯罢了……只是，兄台，快些可好？实在是时不待我啊。”
　　他这回抬起头来瞧我，果真是上佳的相貌，冷不丁被这样瞧着竟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便又道：“府里做的饭菜点心不合口味？”
　　我心下的恼火又有些起了，没有人告诉过我模样好便可以不帮忙并且问出这么多问题。正欲发作，忽地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立在他身后，低声道：“爷，车马业已安顿好了。”
　　我一时愣在原地。爷？难不成……国公爷？脑海里一时又有些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却露出了点笑意，向我走了两步：“脸红成这个样子，以貌取人的小丫头。随我进来罢，柒拾。”我脑中各种声音依旧在混战，一时间只知道被他牵了手往府里带，还有感叹他的手实在是干燥温暖，其余一切都顾不上了。
　　走了两步，沐霜白回头对那一身黑衣的护卫道：“去街角追一追那位卖冰棍儿的老师傅，请到府中教一教厨子怎么做这种老式冰棍儿，”不忘抽空瞟我一眼，“夫人爱吃。”
　　听见护卫例行公事地回了一句“是”，我却只觉得更加害羞，想着府里的地质量未免太好了些，连条地缝都找不到，真是叫我往哪里钻啊。

　　emmmm这遍祈祷能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