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牧四

6、冼华

　　或许暮色渐深，或许经历一天波折，早已疲惫至极，在陆离越来越迷离的视线中，九尾狐竟一只一只消失了。
　　他迷迷糊糊拖着脚步挪动，未觉殿下在前面忽然停下，竟一头撞了上去，兀地惊醒了——这人在身边，绝不能放松。
　　只见门卫敬礼到：\"冼华殿下，太傅在常阳殿等您会谈九尾祥瑞一事。\"
　　冼华殿下道：\"时已不早，传话至常阳殿，请太傅先行歇息。容我明日再禀报不迟。\"
　　说罢侧身露出陆离，对门卫道：\"陆公子为青丘恩人，请传话为陆公子收拾客房、准备茶点。明日我带陆公子拜见太傅。\"
　　见到一个满身血污、灰头土脸的小子被殿下称为恩人，饶是冼华殿下积威甚重，那门卫也不由得错愕一下、露出惊异神色。
　　冼华殿下道：\"也罢。深夜筹措，多有不便。陆公子今日便勉强在冼华殿歇息吧。\"说罢回头，示意陆离跟上。
　　陆离恍惚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才不……\"
　　冼华殿下站定，又是一笑：\"陆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拿青丘当自己家便好。\"
　　陆离心道：\"除非我疯了。\"
　　殿下却不犹豫，众目睽睽之下，拉住陆离的手腕进了山门，一路迤逦向寝宫走去。在场门生俱是惊呆，大气也不敢喘一个，陆离更是如遭雷劈，心道：\"这殿下……当真不拘小节……\"

　　没关系。只要他不告发自己遁冰，不猜出自己身份，陆离在青丘便是安全的。十年来自己隐姓埋名，流落四方，从未有人起过疑心，眼前的小流浪儿、小毛贼竟是太晟真人的儿子，祸世殒家的白冰鬼……就算是青丘宗主，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陆离暗下决心，只要对身世守口如瓶，绝不会有性命之虞，此间多多忍耐，待到偷得青丘功法，再离开不迟。

　　跟着殿下进了冼华殿，立刻被推入内室。殿下道：\"梳洗。\"
　　陆离提防之心突起：\"困，不去！\"
　　殿下笑道：\"一身土灰。\"
　　陆离道：\"不脏你家被褥，我在地上睡就行。\"说罢撒泼打滚，躺在地上立刻闭眼佯睡。冷不防被人横地抱起，慌乱道：\"我去洗我去洗，快放我下来！\"
　　殿下道：\"不闹了？\"
　　陆离道：\"不敢了不敢了。\"说罢一溜烟地钻进浴室，却发现此间门没有锁，厉声道：\"你不许进来。\"
　　殿下若无其事道：\"不进。\"说罢脚步声真的远了。

　　多久没洗热水澡了……连衣服都未解，陆离便一头扎进浴桶里。好暖，简直要睡着了……困顿中陆离懒懒解下衣衫，丢至桶外，身体控制不住地缓缓下沉。直到水沒了口鼻，陆离才猛地惊醒，听到门外似有争执，心道：\"这些人未免太有精神……\"随便用皂角摸了几下身上，便要从桶中爬出，心下却一动：衣服呢？
　　湿衣服摊在地上，已无法穿。他从箱中翻出些襦衣袍子，胡乱地套在身上，又拾起自己的脏衣服，丢进桶里随手洗了洗，挂在桶沿，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刚一出浴室，陆离便被四道严厉的视线定在了原地。书案对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人，俱是面色不善地瞪着陆离。
　　见此形状，冼华殿下亦回头，只见陆离面如白霜、眸似漆点，偏偏衣带歪斜、双足赤裸，乍一看去，竟有披云带雪之感，锋芒清厉，也轻浮至极……不由愣了一下。再看来访老者，已是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吐出\"成何体统！\"
　　殿下道：\"太傅莫急。陆公子初来乍到，不会穿着，并非有意冒犯。请两位移步外间，怀宁稍后便来。\"
　　太傅便带着那少年出去了，临走时，两个人用同样鄙夷的眼神对着自己望了一望。陆离一愣，心道：\"是丘路……他为何如此生气。\"
　　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殿下身形罩上自己，十指游走，竟是在为自己整理衣带。陆离如临大敌，头皮发麻，但殿下分明并无逾礼之举，只是极妥帖极耐心，仿佛照料着不能自理的幼童。少顷，殿下已低身至陆离脚边，陆离慌忙退缩道：\"不用了不用了，袜子我自己穿。\"
　　殿下道：\"好。穿完出来拜见太傅。\"
　　陆离才反应过来，明明早该睡了，为何还要穿着严整，去见一个显然不待见自己的人。他苦脸皱眉，殿下却莞尔道：\"太傅指导役学，必须要拜。\"
　　陆离无奈，穿戴整齐出到外间，对着太傅叩拜道：\"弟子陆离拜见太傅。\"
　　太傅道：\"既是青丘恩人，何须如此大礼？\"言辞客气，语调却轻蔑至极。
　　陆离无奈起身，听殿下道：\"陆公子虽遭家门不幸，流落街头，却勤奋上进，功力不俗。今日以伤手反身张弓，射落了贼人老巢，一气呵成，实为精湛。若能参与役学，定于社祭有助。\"
　　太傅闷闷道：\"敬诺。\"
　　殿下道：\"此外，我想举荐陆公子担任春社长弓首席。\"
　　丘路顿时涨红了脸。
　　太傅道：\"殿下，老夫来此正为此事。长弓首席一向由内门弟子担任，如若更改，违了古制，恐怕……\"
　　殿下道：\"怀宁并未查到此类古制，不知太傅可否见教？\"话虽温润，语气已略显严厉。
　　太傅迟疑道：\"并非成文古制，只是社祭乃大事，首席责任重大，不可轻忽，必须由信得过的人承担……抱朴一向长在身边，实在是最佳人选……\"
　　殿下道：\"我信得过陆公子。\"一锤定音，绝无辩驳余地。
　　陆离不知长弓首席是什么，只听两边你推我挡地过招，越发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殿下道：\"今日陆公子受累，早些休息吧。\"说罢起身。
　　收到如此明显的暗示，太傅与丘路两人只得讪讪告退，殿下便环住陆离的肩，正要将他扶起，陆离猛地一缩闪身躲开，道：\"别恶心人！\"
　　殿下惊讶道：\"恶心？\"
　　陆离道：\"你有毛病吗？勾肩搭臂的，你若是个小姑娘也罢了，比我还高的大男人一个，叫我如何不恶心？\"
　　殿下道：\"那在冰窟时，你闻我做什么？\"
　　陆离未料竟有此一句，恼羞成怒道：\"喘气！喘气懂不懂？！少自恋了！你当你是香料吗？谁会闻你？！\"说罢气鼓鼓冲进内间，回身道：\"你要敢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殿下应承道：\"好！好！\"语气颇为敷衍。陆离也觉得自己威胁得毫无力道，想了想只能作罢，衣不解带，钻进被子蒙头大睡去也。

　　不知几时，但见月色斜入冼华殿，照亮了榻旁伫立的一袭身影。眉宇清朗，唇角含笑，森森然竟有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