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牧四

2、青丘

　　广土之上，有丘名青，以其四时草木不凋。严冬时节，青丘脚下的小镇广陵白雪覆盖，青丘之上却仅有清素之感，霜降青枝，寒泉泛雾，宛若仙境。因此，但凡广土之前的流民乞丐，无不将青丘视作越冬的福地乐土，只要将脚踏上青丘的土地，便可逃过一年之终的寒关。只是，青丘古为上仙领地，现在仍是巫仙世族丘氏的居所，岂容他人擅入。因此，大多数辗转避寒的乞丐，不是暴毙在迁徙的路上，便是在青丘之下的广陵镇活活冻馁而死。广陵镇人见多了衣衫褴褛的人们眼中朝圣般的狂热，也习惯了为一批又一批无名无姓的尸首送葬安魂。

　　这茫茫乱世中的生死悲欢，与青丘上的巫仙氏族并不相连。有言道山间一日、世上三秋，丘家的子弟极少在山下抛头露面，一年中可数的几次，无非是春夏秋冬四社罢了。那些人无论长幼尊卑，均是身材颀长、温润如玉、高冠秀挺、衣带当风，轻轻扬扬地踏过鲜花漫道的神路，惹无数女子暗投情丝，却了然无意、不惹凡尘。这便是丘氏给广陵苍生的全部印象。

　　然而广陵依青丘而生。传说青丘山上飞瀑四溅、英水流芳，水岸结满奇花异木，仙兽珍禽逍遥其中，是一片安居乱世的丰饶净土。广陵人却知，山脚下的土地贫瘠得一无是处，若不是四海之内的世家弟子纷纷慕青丘之名来此修仙论道，此地绝不会有如此之多的船舶车马停靠，如此之密的茶楼酒肆开张，如此之雅的杨柳阁楼耸立，如此之众的货物细软流转。因此广陵人对难得一见的青丘巫仙，有着独特的崇拜与亲厚。

　　不唯广陵，青丘巫仙广受天下苍生仰慕，因为他们担当着调理天时地脉的大任。青丘居四海的中正位置，丘氏巫仙以此为中枢，举办一年四季的社火法事，春分开天，夏至热地，秋分承云，冬至化雾。将天地调理得顺顺当当的，土地才能产出万众所赖的口粮。此番道理妇孺皆知，自然对青丘与巫仙氏族丘家敬拜得五体投地。

　　山脚下的广陵人对青丘超凡绝伦的地位颇感与有荣焉。凡能安顺教化、行善积德的事情，不论贫贱富贵人家，每年总要做那么一两次。

　　冼华十六年，时值上元，瓦匠阿诚捐了一桩白衣丧事，便是为凛冽寒风中露宿街头的异乡客收尸。
　　只是这天的丧事颇有些出奇。在道士们咿咿呀呀的祝祷声中，一具"尸首"翻身滚出来，伸个懒腰道："没死透呢，埋什么？"
　　围观众人以为诈尸，猛地一退，定睛细看，只是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少年罢了，衣衫破旧倒还整洁，只是洒满了土，不耐烦地揉着眼睛，大摇大摆地往土坑外爬。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有妓院跑堂的认出他，笑道："阿离，你再去死人堆里睡觉，早晚有一天被活埋。"
　　被叫做阿离的少年道："数九寒天，哪个背风地方不是一窝一窝死人。我不在死人堆里睡觉，难不成去睡你老婆？"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跑堂大怒，提着阿离的脖颈便往坑里推，嘴里骂骂咧咧道："臭小子，半大不小的什么活儿不能干，天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上次我家二姑娘丢的钗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阿离受制于人，仍不慌不忙翻个白眼道："空口无凭，你如何知那不是她送给我的。"
　　跑堂道："好！你就去睡死人吧，说不定赖上个女鬼，又能骗点纸钱。"说罢，一把将阿离推落坑底。
　　阿离不羞不恼，躺地看天，听得那跑堂足迹远了，才又慢悠悠地爬出来。沾满土灰的面颊之上，一双眼睛格外透亮，却晃着神，一瞥也不分给旁人。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那个就是花街上的小混混，手脚不干净得很。"
　　"可不是，之前没见过，不知打哪儿来的？"
　　"这号人，在哪个地方也呆不久……面熟了就得跑路。"
　　"命倒挺硬，怎么没给冻死？"

　　那实心眼儿的阿诚已经吓得筛糠一般，跟前来安魂的道士们拼命解释："下葬前我摸了的，冰得跟死人一样，手腕都硬了。各位长老去查验查验，说不定是活尸，真不是我害命！"
　　为首的道士说："施主莫慌，许是冻僵又回转过来了，为人收尸功德无量，施主的福报老天都记得的。"
　　阿诚松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那别的尸首还埋不埋？"
　　为首的道士说："埋。"说罢回头示意围观队伍敛肃，众道士便咿咿呀呀地祝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