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牧四

11、箭试

　　天色亮起，照入陆离眼睛，他揉眼起身，正晃悠悠走向膳房，却听身后有人叫：\"陆公子！陆公子！\"
　　一回头，果然是白璧。
　　陆离道：\"白公子……\"
　　却被白璧抢着道：\"陆公子，你昨晚去哪里了？\"又见陆离一身土灰，赶紧拍打道：\"太傅最忌衣冠不整，你这样，又要被骂了。\"
　　陆离道：\"随便逛逛，倒地便睡了。\"
　　白璧道：\"陆公子，昨天那些风言风语，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只是你夜不归宿，被人发现了，反落口实。\"
　　陆离嘴硬道：\"什么口实？他们造谣生事，我还怕了不成？\"心里想起寝室惨状，有些怵然。
　　白璧道：\"陆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同门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得罪不起的。话要两边说，你来了就顶长弓首席的位置，怨不得大家不满意。\"
　　陆离道：\"无妨，既不满意我做长弓首席，我偏要堂堂正正赢了他们。\"
　　白璧道：\"陆公子有点目中无人了。丘路箭术高超，不是常人可比。\"
　　陆离道：\"我虽不知丘路的厉害，但殿下是看我过射箭才让我做首席的，你觉得，殿下心里没有考量吗？\"
　　白璧皱眉道：\"说的也是。\"
　　陆离笑道：\"放心。世家子弟射箭是为擒猎，我射箭是为了活命，当然是我更胜一筹。\"
　　白璧哈哈大笑。
　　两人正说着，膳房已至。白璧道：\"陆公子去吃吧，我吃过了。\"
　　陆离不由得问：\"那你陪我走过来干什么？\"
　　白璧道：\"想找你聊聊天，不行啊？得了，一会儿见。\"

　　等陆离找到习武场，其他门生已列阵完毕，等待太傅点阅。冼华殿下亦在教席，冲陆离遥遥颔首。陆离亦微微点头行礼。
　　只见太傅面色不善，语气生硬道：\"青丘春社，弓箭开天，众所周知。凡按古例，长弓首席必由内门弟子担任，今年有所不同，凡参加役学者，皆可负势竞上，权衡较量，赢者即为长弓首席。比赛规则甚为简单，以场上弓箭，十箭一局，三局为胜。各位可明白？\"
　　门生齐齐到：\"明白！\"
　　太傅道：\"就位。\"
　　门生们倏然散入场中，各自找了立点，提起弓箭，跃跃欲试。陆离亦尝试拉弓，只觉比自己平日所见沉重数倍，心知良弓难张，不由得屏足十分力气。
　　教头道：\"起弓！\"
　　齐刷刷数十张弓抬起，门生无不凝神屏息，严阵以待。
　　教头道：\"发箭！\"
　　转眼之间数十支箭呼啸着冲向靶子，绝大多数正中靶心。
　　陆离心道：\"这些公子性情恶劣，手上的功夫倒是真的。\"耳畔又传来\"起弓！\"命令，陆离连忙取箭再发。
　　只要一箭脱靶，便须弃权离场。三局尽时，仍在场上的不过十余人，教头清点环数，恭敬禀报太傅：\"本门丘路，会稽吴天野，乾海周瞰……太安陆离，四人并列第一。\"
　　太傅波澜不惊道：\"五箭同发，再试三轮。\"
　　丘路微微一笑，一发射出五箭。青丘箭法登峰造极，盖内门弟子无不从小苦练，穷尽各种阵法，但求手眼一心，绝非寻常人家为射箭游猎可比。五箭同发的技法，他从十三岁时便烂熟于心，太傅以此为题，说是有意偏袒也不为过了。
　　吴公子却也不慌不忙，稳稳射出五箭，同样个个在靶心。
　　丘路一惊，传闻会稽偷学青丘法门，此番箭试，亦是吴天野提议。莫非，他表面为丘路出谋划策，其实是想借机登上首席之位……适逢吴公子收弓一笑，正对丘路。
　　周瞰却面色微沉。乾海地处南方，首次入学青丘，他并未练过这种阵法，只得勉强张弓放箭——两支正中红心，三只堪堪脱靶。
　　三人一同转头，看向陆离。陆离只平平提出五只长箭，装在弓上，不加整顿。待教头号令，收指弹出，靶心全中。
　　场上一片静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齐盯向太傅。
　　太傅眉头一皱。
　　教头道：\"三人再试。\" 十五支箭俱中红心。
　　\"再试。\"亦然。
　　教头无奈，只得回头恭请太傅决断。太傅脸色微黑。却听冼华殿下柔声建议：\"以怀宁之见，如此比下去恐怕难分伯仲，不如请三位公子竞速如何？\"
　　太傅沉吟片刻，道：\"是。手眼一心，本无需瞄准，力胜箭疾，兵贵神速。十箭连发，分射十靶，环数相等，以最快完成者为胜。\"
　　教头起身道：\"三人就位。\"
　　三人均张弓候令，只听一声\"发箭\"，三箭齐出，下一支箭已在弦上。
　　第二箭，陆离率先发出。丘路不可置信，狼狈跟上，未及回手，陆离已发出第三箭。
　　场上一片交头接耳。吴公子射出两箭，知败局已定，退出场边，与周公子道：\"那小儿为何不用瞄准？\"
　　周公子出神道：\"人在江湖刀尖舔血，怕是顾不得吧。\"
　　陆离十箭已出，俱在靶心。丘路刚刚发完八箭，第九箭仓促而出，未中靶面，人已青筋暴露。
　　箭试结果无需再报。太傅良久不言，忽地站起拂袖而去。
　　教头一愣，见冼华殿下站起温然道：\"陆公子得胜，为长弓首席。\"说罢微微点头，示意陆离上前领命。
　　陆离犹豫挪步，忽听身后锋镝声起，竟是丘路恼羞成怒，一剑劈向自己。
　　陆离吃惊，拔剑格挡，不料丘路来势汹汹，一击之下，自己手腕已麻，不由得怒意上涌，无暇思考，立刻剑身一转，以攻为守。
　　众生慌乱，竟无人敢上前阻拦，但见两人相持对峙，丘路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话未说完，陆离剑锋已至，不由得又惊又气，勉强抵住，道：\"竟敢偷袭！\"
　　陆离道：\"兵者诡道，何来偷袭！\"手上毫不松怠，直劈丘路漏洞。
　　丘路被抢先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教头！\"
　　教头连忙来营救，厉声斥道：\"陆公子，手段下作，剑法无道，快快停下！\"
　　陆离无奈停下，却见丘路抓住时机一剑直劈自己胸口。众生倒吸一口冷气，陆离翻身躲开，脸色已凝重至极，再运剑法，凌厉异常，剑剑索命。
　　丘路从未领教过这般打法，阵脚全乱。教头勉强冲入阵内，一剑卡住陆离攻势，道：\"陆公子，适可而止！\"
　　陆离毫不相让：\"滚！\"
　　教头劝道：\"丘公子为人光明磊落，如他稍用道法，陆公子已不知死几次了……同门之间，何必操戈……\"
　　陆离驳斥：\"你怎么不问他！\"但见丘路从侧路劈来，直削自己右腕，陆离右臂一撤，剑入左手，反手便一挥劈，身型逆转，力量惊人，丘路措手不及，连退几步坐在地上。
　　众人皆惊。教头怒道：\"陆公子！\"
　　陆离亦是怒道：\"换手都不许？\"
　　却听殿下拍手步入阵中，朗声道：\"陆公子剑法灵活，但根基稍浅、缺乏章序，还需苦练。抱朴。\"
　　丘路爬起，讪讪站至殿下身侧。
　　殿下道：\"陆公子胜过你，担任长弓首席，你可服气？\"
　　丘路道：\"抱朴……服了。\"
　　殿下道：\"知错就好。\"

　　又看向陆离道：\"陆公子衣冠不整，是为无礼。罚三日站桩，请教头监管。\"
　　陆离虽不服气，仍与教头一同点头应了。又听殿下道：\"陆公子遍身尘土，抱朴可知原因？\"
　　丘路道：\"抱朴不知。\"
　　殿下道：\"也罢，前面带路，一同查看学馆。\"

　　陆离大惊，未想到殿下如此明察秋毫，居然能从自己衣着猜出端倪。此番寝室被毁，如有殿下主持公道，严惩作恶的同门，自己便无需提心吊胆、露宿山里了，当然是大大的便宜。如此想着，便悠然跟在殿下与丘路身后，等着看热闹。却见丘路往旁边递了个眼色，有弟子心领神会，偷偷遁了。陆离心道：\"不好！\"
　　果然，待诸人抵达学馆，陆离直奔自己寝室，推开门只见一切如常，床、案毫无异象，满地碎纸、墨痕早已除净，不由得恼火委屈，心道：\"竟然被暗算了，连证据都没留。\"
　　回头看到殿下的神色，依然沉静自若。倒是太傅气喘吁吁赶来问道：\"殿下为何突然抽查学馆？\"
　　殿下道：\"微觉有异而已。\"
　　太傅皱眉道：\"哪里不对？\"又瞪向陆离。
　　陆离无辜回望，听殿下问道：\"陆公子，书呢？\"只得据实以告：\"没了。\"
　　太傅闻言一惊：\"什么书？如何没了！\"
　　陆离道：\"殿下借的书，放在室内，昨日回来……成了碎纸。\"
　　太傅问：\"碎纸呢？\"
　　陆离撇嘴道：\"不知。\"
　　又是一记拂尘甩过，陆离被拍得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只听太傅道：\"青丘书籍珍贵，你竟不严加看管，一问三不知，是不是偷出去卖了？！说！\"
　　陆离顿觉百口莫辩，只听殿下道：\"还有一处异状。\"
　　太傅视线仍恶狠狠盯着陆离，道：\"请殿下见教。\"
　　殿下认真道：\"陆公子的书案是怀宁命司库特别制成，现却被替换，不知何故？\"
　　全场师生一片哗然。太傅脸色沉得滴出水来，但见殿下依次逼视诸位门生，目光如炬，照得人心里发毛。忽地有两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殿下明察，小的……日前丢了东西，去陆公子房里找，不想弄脏了书案，才偷偷为陆公子替换。\"
　　殿下冷冷道：\"弄脏的书案现在何处？\"
　　两人倒抽一口冷气，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殿下转身向太傅行礼道：\"作奸犯科者，请太傅处置。\"
　　太傅却一字一顿道：\"殿下职守高远，于小事上，不宜太过用心。\"
　　却见殿下悠然笑道：\"太傅明察，陆公子所用器物与旁人毫无二致，怀宁疑心此室曾遭故意损毁，方做此诳语，请太傅见谅。\"
　　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早听说冼华殿下心思缜密、城府颇深，领教下来，才知上者攻心，堪称一绝。
　　半晌，只听太傅阴沉道：\"陆公子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罢。\"说罢拂袖而去。丘路赶紧跟上。众人不敢逗留，纷纷散去，顿时只剩殿下与陆离二人。

　　陆离被这一番转折搞得晕头转向，只听殿下问：\"我叮嘱你与同学好生相处，为何不放在心上？\"
　　不由得冷笑一声，回道：\"就是因为你胡乱点将，我才遭人排挤，你倒来问我？\"
　　殿下笑道：\"原来是为长弓首席一事。亏得陆公子赢过众人，为我证实了公道，还需多谢你才是。\"
　　陆离皱眉道：\"不敢不敢。但你为何要让我当首席？\"
　　殿下道：\"怀宁虽不才，小有识人之智。见过陆公子张弓，当然知道陆公子是不二人选。\"
　　陆离犹疑道：\"真的吗？\"
　　殿下郑重道：\"绝非虚言。\"
　　陆离叹口气道：\"也罢，反正是自己赢来的，能列在这些公子哥儿之前，感觉还真不赖。\"
　　殿下道：\"陆公子自学成才，实乃天赋异禀。\"
　　陆离冷笑道：\"受不了你们这种人，说几句话就要相互吹捧。随你们怎么说吧，反正，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谁给我也不要。\"
　　殿下轻轻笑道：\"陆公子好大的口气。\"
　　陆离道：\"这有什么，行走江湖的基本而已。还有一条，你也仔细记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要十倍百倍地让他还回来。\"
　　殿下又是微微一笑，神色深不可测，口中只道：\"此言甚佳，怀宁必牢记于心。那便恭贺陆公子名至实归，勤加修炼，于春祭社火上大显身手。\"说罢不置一顾，飘然而去。
　　隐隐感到，带你入山是个错误。此间险恶，就看你的本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