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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今晚首演他肯定是不能跳了。

      即使他身体的肌肉记忆让他似乎能跟着音乐立刻还原出这半年间练习过无数次的舞步,但跟搭档以及舞团的磨合,却并不是光靠技巧就足够弥补上的。

      说到底,还是他没有这个自信。

      说起舞蹈,陆翛的身体各方面条件,包括软开度、协调性、乐感、悟性等等,都是老天赏饭吃,天生在起点上就甩了人家一大截。

      他也是真的喜欢跳舞,从小跟着外婆的爱徒,他的恩师濮子实先生练功,一天都没偷过懒。

      甚至,曾有一次他妈因为他受伤,心疼他不让他跳了,伤好后他就私底下偷偷练,还和他妈闹崩了。

      天赋和热爱,他都有了,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可以一直跳下去,要是三十岁以后跳不动古典舞了,他就去跳国标,老了还可以跳广场舞

      但没想到命运一下子搞出一个天大的恶作剧,让他直接过上了跳广场舞的日子。

      其实十五岁那年的陆翛,还真不是非跳不可的,如果没有那场灾难,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跳够了,不想继续跳了。

      后来想想,小时候跟他妈对着干好像也并不全是因为他妈阻止他跳舞,也有逆反心理在作祟。

      不过,可能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不能跳了的那十年,恰恰才是他真正爱上舞蹈的时候。

      如今失而复得,弥足珍贵。

      更何况,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并不像记忆中那样荒废了整整十年,不论是掌控度爆发力还是耐力速度等等各个方面,都不是十五岁时的那个陆翛能够比拟的。

      从使用时的反馈来看,这具身体,切切实实是扎扎实实苦练了十年的功,这让陆翛有点占了便宜的感觉,也让他对自己如今的境遇更加不安了。

      一边是不曾体会过失去,人生按部就班,略嫌无聊,但是平坦而又充实,甚至比十五岁时拥有了更多。

      另一边则是一无所有,每天在谷底苦苦挣扎,只是活下去就需要莫大的勇气,那真的是如同炼狱一般的恐怖时光。

      这两个在记忆中分了岔之后背道而驰的世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真实呢?

      陆翛不知道。

      这种未知令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在陆翛补课期间,辰瀚来喊了他好几次,最后放弃,把中饭给他直接端了过来,自己也坐到陆翛身边,陪他一起吃。

      Sia和丁然然都出门了——她们一个忙着画展的事,另一个说是去了片场,陆翛其实很想问问然然的近况,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眼下别墅里又只剩下了他和辰瀚两人。

      “爸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靠风力发电的。”

      辰瀚看着陆翛心不在焉地挑着菜叶子吃,无奈地做着往他碗里挟肉的无用功。

      说无用功,是因为挟了他也不吃。

      哪怕他是吃不胖的体质,从现在起还是要重新开始控制食量了,要知道身材管理是专业舞者职业素养的体现之一。

      再说这个身体的胃是真的不大,之前不用保持体型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就只比现在多吃一点点。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了?”

      陆翛慢吞吞回了一句,其实他根本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更没怎么在意对方说了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砂砾之城》的编舞。

      “昨晚他电话里训你的时候我听见的。”

      “啊?你能听见?”

      “你哥我耳朵好着呢。”

      “哦。”

      陆翛愣愣的应过,就不吱声了。

      他已经把男主角的编舞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拆解开,然后记在了脑子里,下午就能去练起来。

      这个剧要在海宁大剧院连续演出五天,他还是想尽量争取这五天里可以上台,最低要求至少跳完一场吧。

      再不济,也得能当个standby才行。

      他倒不在乎咖位什么的,能继续跳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于主演A角舞团首席的执念?

      不存在的。

      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实在是曾经失去得太多,现在只要稍微还给他一点点,就很开心了,也很感激。

      问题反倒是一下子还给了他太多,弄得他都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正在脑子里模拟着和女主对手戏的走位,突然陆翛听见一声充满诱哄味道的:“张嘴。”

      可能是这两天和这个声音的主人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关系,陆翛真的就没过脑子地呆呆张开了嘴。

      然后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牛肉。

      陆翛保持着张嘴的傻样朝旁边的人看过去。

      “敢吐出来我就用嘴喂你。”

      辰瀚虽然是凶巴巴的样子,但脸上明明就写满了“快吐出来”四个大字。

      陆翛挑衅一样的看着他,嚼了嚼,把牛肉咽了下去。

      他又不是厌食,才不会给这狗比撒野的机会。

      可惜狗比也迅速改变了战略,抓起一个鸡腿抵到他唇上:“吃完,不然就用嘴喂你。”

      陆翛能怎么办呢,陆翛也很绝望啊。

      被喂完一个鸡腿之后,他撑了个八分饱,当即决定去跑步机上走走消消食。

      他摆出宁愿被占便宜也绝不再吃了的坚决态度,辰瀚也就没继续投喂他了。

      他把陆翛堆得冒了尖的碗拿过来,迅速光了个盘,接着收拾收拾就洗碗去了。

      简直是模范男友。

      男友……

      陆翛赶紧摇摇头把这两个字晃出去。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弯下去呢。

      他在跑步机上一边走一边琢磨眼神和情绪,突然看见辰瀚举着手机进来了。

      陆翛的手机现在算是正式交给他辰哥收着了,他还没做好直面他另一段不在记忆中的人生的准备。

      简单来说,就是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不想看手机里的照片、信息、邮件、浏览记录,不想接触任何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过的人、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

      只要不听、不看,他就能暂时忘掉自己是个无耻冒充者的事实,催眠自己这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小人,便宜要占,代价却一点都不想付。

      电话是导演亲自打过来的,问他今晚能不能坚持上场,他的B角上午排练时出了意外,伤得太重站都站不起来了。

      如果陆翛不跳,首演就要让C角上场,这恐怕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砂砾之城》可能就此变成一个笑话。

      陆翛听辰瀚转述完,沉默了许久,终于拿回手机,亲自给导演打了过去。

      “赖导,”他说道,“我现在就去剧院,但是,晚上到底用不用我,还是想请您先看过了再做决定。”

      “行,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现在就出门,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我等着。”对面的陌生女声说完就挂了电话。

      陆翛和辰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赖莎导演在剧院门口团团转的身影。

      看到陆翛,赖莎神色一喜,快步走上来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至于辰瀚这个大活人,可能在焦虑值爆棚的导演眼里根本就不存在。

      “这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怎么就不能跳了?我听小赵说你是感冒请的假,真这么严重,根本跳不了了?”赖莎的语气透露着浓浓的不悦。

      陆翛记得自己曾经参演过赖莎的两部小剧场,对她还算熟悉,但那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身为戏份不重的少年配角,和导演的交流也不多。

      况且他记得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发生过,还没个准呢,他现在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赖导。”

      陆翛在叫人之前习惯性地先看辰瀚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的感冒已经没事了。”

      “好了?那你还?!”赖莎看上去有些生气了。

      “我也不瞒您,我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我把这几年里的好些事情都给忘了,包括这部剧的排练,今晚要是让我上台,我没办法保证不会出大差错。”

      “什么?!”赖莎满脸震惊,紧接着变成怀疑:“你说真的?”

      坦白是陆翛在路上就决定好了的事,他点点头:

      “您要是不信,可以让人跟我配一下戏,今天上午我研究过录像了,单人舞我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七八成还是有的,但是双人和群舞,就……没什么信心了。”

      赖莎皱着眉考虑了一会儿,叫陆翛跟她走,“你来,你跳给我看。”

      她没有带陆翛去训练室,而是直接去了剧场,让舞台上正在调整布景的技师先下去,示意陆翛上台,从第一支单人舞《绝壁》开始,到最后一场《风化》,都来上一遍。

      陆翛记忆中只有过两次登上大剧场的经历,而且都是作为舞群。

      但当他再次站在这聚光灯的中心,心中却十分平静,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了一样。

      不,他确实是已经做过无数遍了,只不过,那是在他被篡改了的人生之中,而他在这舞台上挥洒自如的模样,所有人都记得,惟独他自己毫无印象。

      陆翛脱了外套,做了简单的热身,又在舞台上走了一遍,找了找点位和光位,然后示意可以开始了。

      当音乐声响起,这世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只有音乐,只有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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