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
-
邢玉身为梁国暗探，自幼钻研易容之术，尤其擅长乔装成女子，上至二八年华的少女，下至八十有二的老妪，从衣着、样貌、神态、声音，无不信手拈来，无不以假乱真。
为了练就这身本领，邢玉时常坐在街边的廊阁上，打量每一个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的人，琢磨这些人因何而笑，因何蹙眉，因何入酒楼，因何买烧饼。日子久了，这种窥探几乎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于是此刻，看着闻瑶在两身并无太大区别的外袍当中摇摆不定，邢玉便断定，她待会要见自己心仪的男子。
闻瑶犹豫半天，难以选定，歪过头来问道：“翟怜，你说哪个好看？”
“民女以为，殿下左手边那身……”邢玉咽下“老气横秋”“丑的要死”，微笑着说道：“大气端庄，内敛高雅，与殿下极是相配。”
邢玉特地钻研过多大年纪的女子穿什么样的衣裳好看，眼光自不必多说。
那件枣红底仙鹤纹织金的对襟广袖，像极了深宅大院里太太夫人穿的衣裳，阴郁的，沉闷的，没有一丁点精气神，真就是老气横秋，丑的要死。
按理，“翟怜”应该做一个以德报怨的忠仆。
邢玉给闻瑶出这个主意，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很莽撞，很没分寸。
可方才那个动辄要挖眼珠子的蛮横公主忽然消失不见，留下个双目澄澈，仿若极容易相信旁人的天真稚儿，瓷白的小脸上显现出几分纯粹：“好，那就这身。”
邢玉暗自冷笑。
燕国皇帝果真是年老智昏，竟然让一个如此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小姑娘统帅三军。
“这袖子好长呀，你来帮我穿。”
“是……”
邢玉慢慢走到闻瑶跟前，帮闻瑶穿衣裳的同时不禁在心中想：传言燕国皇帝将膝下九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般看来倒是不假。
娇蛮，跋扈，凶悍，善变，心眼针尖那么大。
如此恶劣至极的性子，轻易养不出来。
也不像一个能让他在高坝、衫延，一连栽了两次跟头的人物。
那……他如今的困顿究竟是拜谁所赐？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邢玉必须要想办法待在闻瑶的身边，他一边弯着腰整理衣襟上的腰带，一边柔声细语道：“民女生在乡野，不懂规矩，不知礼数，昨日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能够宽恕民女。”
“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刚巧邢玉系好了腰带，他不紧不慢的跪在地上，敛起眼底寒光，恭敬卑顺的叩首道：“求殿下宽恕。”
敌军心高气傲的谋士跪在自己脚边上磕头谢罪，这感觉真是不错。
闻瑶垂眸，细看“翟怜”。
“她”一双眼生得内勾外翘，睫羽更是浓密纤长，流转间总透着几分勾人的媚意，此刻饱满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下颚没有鲜明的棱角，看上去也很柔软。
就是打死闻瑶，也瞧不出这会是个男子。
“好吧，我暂且饶你一次。”
“多谢殿下。”
“你也去换身衣裳，待会跟我出去逛一逛。”
邢玉松了口气，恭敬称是。
在叛军没攻陷衫延城之前，府衙内院里有不少丫鬟伺候，随着衫延郡守被杀，那些丫鬟也慌忙出逃，衣物首饰什么的根本来不及带走，邢玉找了一身还算干净的换好，又重新梳理了一番长发，全然收拾妥帖了才回来寻闻瑶。
可闻瑶却没在房中。
“殿下？”
“我在这！”
邢玉退出门，朝着庭院里看去，闻瑶站在葡萄架下，浸浴在阳光里，那织金仙鹤栩栩如生，似要振翅翱翔。
红衣洒金，人间牡丹。
这公主……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闻瑶只喊了邢玉一声，便自顾自的踮起脚尖，去摘挂在最上头那又圆又大的紫葡萄，她个子不算矮，可葡萄架搭得太高，任凭她蹦啊跳的，也碰不着想要的那一串。
邢玉哼笑一声，正准备过去帮忙，忽见她眼睛一亮，向远处招了招手：“肃卫！快过来！”
肃卫。
这个名字在梁国一度与煞神齐肩，成为众多将领的梦魇。
他身着甲衣，立于马上，一手持剑，一手扛旗，仅一招就将宋赤诛杀，吓破了二十万梁军的胆子。
邢玉在此之前没见过肃卫。
想象中，那应该是个凶神恶煞，杀气逼人的武夫。
可眼前这人，银冠束发，玄色常服，眉目虽冷峻，神情却是平和的。
好像只比寻常男子高大一些。
他稳步走到闻瑶面前，抬手摘下葡萄，低声说：“要洗的。”
“我知道，我想拿井水拔凉了再吃。”
“嗯。”
“你快多摘点，要那串。”
闻瑶嫌他动作太慢，又不会挑好的，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衣袖，他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屈膝抱起闻瑶。
邢玉：“……”
这小绵羊一样没脾气的人是肃卫？
是那名震四海的铁骑将军？
邢玉真不愿相信梁国勇将宋赤是死在这种人手里。
可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这肃卫是闻瑶手底下忠实的恶犬，也是闻瑶怀里温顺的小猫。
闻瑶摘够了葡萄，让肃卫把她放下来，吩咐一旁的邢玉：“去把葡萄洗洗，放在井水镇会，我回来要吃的。”
“是。”
肃卫没看邢玉一眼，只盯着闻瑶问道：“殿下去哪？”
“就在衫延城里随便转转，你一起吗？”
衫延城百姓刚经历过大火和杀戮，情绪正是激荡，若见了闻瑶，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肃没有丝毫迟疑的点头：“嗯。”
闻瑶笑了笑，又说道：“我们还得去叫上霍瑞。”
肃卫不想，也不应当过问太多闻瑶的“私事”：“殿下……这几日似乎和霍小将军走的很近。”
“哎，其实我们两个……”闻瑶刚准备跟肃卫解释那约法三章的事，忽听霍瑞喊道：“元祯！”
闻瑶一愣，心说难不成老天爷真在盯着她？
眨眼的功夫，霍瑞便来到葡萄架下，他看了眼肃卫，又看了眼闻瑶，皱着眉抱怨道：“昨晚不是约好今早来找我，干等不见你人影。”
闻瑶往自己头上指一指，依然是笑着道：“我在给你摘葡萄呀，要凉的才好吃，我已经让人送去井水里镇了。”
霍瑞听到这话，莫名口渴的厉害，真想现在就吃一口那闻瑶亲手摘的葡萄。
而肃卫目光沉静，当中透着一丝丝冷意。
他早知这葡萄是给霍瑞摘的，绝不会抱起闻瑶。
他，讨厌霍瑞。
原先只要是闻瑶讨厌的，他都跟着讨厌，现在，闻瑶似乎要与霍瑞握手言和。
他还是讨厌霍瑞，比以前更讨厌。
邢玉把葡萄交给侍卫，便匆匆赶来找闻瑶，生怕闻瑶把他抛下似的。
而肃卫和霍瑞都没有给“翟怜”太多眼神，仿佛“翟怜”只是个最寻常不过的侍女。
四人出了府衙，没走多远就是昨日凌晨被烧成一片荒芜的街道，这会不少百姓在废墟里哭天抹泪的敛尸，一具具烧焦的尸首被挖出来，横放在路边，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死去的人，痛苦已经结束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难熬。
还有一日便是除夕，哪怕叛军入城，土匪抢掠，也是能阖家团圆的。
谁成想一场大火，家没了，团圆也没了，
泪水混着灰尘，泥巴似的糊在脸上，存活下来的百姓甚至不如难民乞丐，他们守着断壁残垣，猛然见了几个衣着光鲜，漂亮又贵气的人，都清楚那是昨日打进来的平叛军。
充满仇恨的目光如影随形。
若非不是朝廷强攻衫延，怎会酿成如此惨剧。
朝廷只想着平叛！却从未替百姓着想！
倒还不如！青教起义军！
闻瑶又不傻，自然能感受到这强烈的恨意，忍不住看向邢玉。
从始至终，“她”坦然且镇定，甚至隐隐显出几分得意，因为“她”达成了目的，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闻瑶不得不承认，邢玉是个聪明人，是个难得一遇的好谋士。
可她却没有一瞬间产生过将邢玉收为己用的念头。
打从在肃卫口中听到邢玉这个名字那一刻起，闻瑶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亲手杀死邢玉。
“这些百姓该如何安置？”霍瑞虽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但瞧见这等人间惨剧，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问完又说道：“明日便是除夕了，总不好叫他们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肃卫淡淡道：“于生者而言，没什么能比让死去的亲人入土为安更迫切。”
闻瑶点头，轻声叹息道：“是啊，叛军可以拖去乱葬岗，衫延城无辜遭难的百姓总该厚葬，要不，回头让徐宝珍送些丧葬费来？”
“徐将军恐怕拿不出这笔钱了，须得指望八公主。”
“我们这趟出来，已经狠狠宰了我八姐好几次，回去可怎么跟我八姐说啊。”
“八公主不会怪殿下的。”
“她会心痛，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国贡院……”
提起视财如命的八公主，闻瑶便滔滔不绝的同肃卫说起从前的事。
霍瑞被冷落在一旁，全然插不上话。
闻瑶的过往里，鲜少出现他的身影。他有些好奇，也有些遗憾，就差把矛盾两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了。
而在邢玉眼中，肃卫太听话，是个蠢的，至于霍瑞，三言两语间就被抢走了风头，成了狗腿跟班，还毫无所觉，简直蠢得令人发指。
邢玉真是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怎么会输给这几个人？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第 34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