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一条鱼》犹昔

5、再遇见

　　单琪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与于苏扬重逢的场景。她想过扑到他的怀里问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绝情，也想过揪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她，她想知道没有她以后他过得怎么样，她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可当她见到于苏扬的那一刻，自尊这个东西就像酒一样又上了头，她不要做那个凄凄惨惨地只会祈求别人施舍一点爱的弱者，她是单琪啊，多么骄傲的单琪。
　　“你怎么在这里？”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云淡风轻。
　　“这里是我家啊。”于苏扬看着单琪，尽量假装淡然地答到。
　　单琪有些尴尬，于是急忙挽尊道：“晨曦她说，这里没有人住，所以叫我在这里暂住几天……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我可以马上搬走。”
　　“不是，不用”于苏扬慌忙答道，“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不影响你的，你如果愿意，就继续住下去。这里离学校也近，你出行也比较方便。”
　　他没有告诉单琪，昨晚晨曦告诉他单琪会过来暂住几天后他有多么兴奋，他连夜从外地开车回啦，可推开门发现她已经睡了之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他尽量没有发出声音留下痕迹，就是为了今天早上还可以假装不经意地再和她重逢一次。
　　“我不知道这里是你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于苏扬赶忙答道，“你反正是要租房的，既然都搬来了，不如就暂时租住在这里吧。”
　　“嗯，在我找到下家之前，我会按时付你房租的，你放心。”单琪尽量让彼此之间的交谈像是没有感情的生意交易。
　　“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是想住霸王屋，我也不会跟在你身后催租。”于苏扬缓缓地说道，语气里有了些温柔，“可是，你的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不是应该，下半年回国的吗？”
　　“我提前回来了。”
　　“为什么？”
　　单琪很想告诉他为什么。
　　因为他。
　　因为他，她成宿成宿地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试过喝酒，喝的是最烈的whisky，可是没什么用，她连醉酒叫的都是他的名字；她透过朋友去看他的朋友圈，发现了他的车窗玻璃上有另一个女生的倒影，于是对着手机哭了整整一夜；过去的那一年半，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意志消沉，几近抑郁，她想告诉他她过得很不好，她回来是为了调整自己，但是她忍住了，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想提前点回来找找工作。”
　　于苏扬并没有怀疑这个理由。
　　“那你，今天开始找工作吗？”
　　“我一会儿要先回趟学校。”
　　“我送你吧，反正也顺路。”
　　单琪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让于苏扬开车送她去了学校——这一事实让她更沮丧。她从前太过依赖他，她顺从他的每个决定，她从不向他提任何要求，她从来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拒绝于苏扬的任何提议，因为她太害怕失去他。甚至在她已经失去了他以后，她还是会有这种奇妙的担心。
　　她痛恨自己的懦弱，所以当于苏扬把车停到了学校门口，随口问出晚上要不要来接她时，她拿出了最后一点勇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用，我刚刚看了下，东门的公交站16路公交车可以直接到你家，我自己回去就行。”
　　和单琪想的一样，导师不愿意见她。她在导师办公室外的长凳上一直坐着。这期间导师侯老出来吃了个中饭，上了几趟厕所，去楼上开了一个会，都没有正眼瞧她。眼见着天黑了，侯老夹着水杯从办公室里出来，准备回家。
　　“坐了一天了吧。”侯老路过她，道。
　　“侯老师，对不起。”单琪低下头，轻轻地回答道。
　　“这件事情的后果我在视频电话里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你还是选择回来，我只能当没你这个学生。”
　　“侯老师，对不起。”单琪的头更低了。
　　“光说对不起不能解决问题。你是一个成年人，做错了事要自己承担后果。我推荐你出国实习，你这样半途跑回来，我的信誉往哪儿搁？学校的声誉往哪儿搁？以后你的师弟师妹们再出去，都可能会因为你的事情而受到连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后果？”
　　“对不起……”单琪几乎是带着哭腔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有格局的孩子，你打败了学校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争取到了一个出国实习的名额，我本来想好好培养你！你现在告诉我你因为什么……失恋？就要结束实习跑回国来？你跑回来有什么用？跑回来你就不失恋了吗？跑回来那种变心的男人就能回心转意吗？我看了这么多学生的分分合合，我告诉你，一个男人，会在你出国的时候忍不住寂寞分手，这种男人，远离他是你的幸运。”
　　侯老转身离开，没有给她道歉的机会。
　　单琪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知道侯老是对的，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早不分手，晚不分手，偏偏在你出国后分手，明显是不愿意谈异地恋。”
　　“连异地恋都熬不过，他能有多爱你？”
　　“你们分手后没多久他就有了新欢，这还不能证明问题？”
　　“你还要回国挽留他？这种渣男你挽留他做什么？是怕自己后半生过得太平顺吗？”
　　她在挪威终日以泪洗面的时候，身边的闺蜜、同事甚至学生、校长，都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知道他们都是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于苏扬恋恋不忘。
　　于苏扬到底哪里好？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于苏扬与别的男朋友不同，他与体贴周到这个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也和深情款款这个形容隔了一个银河系，他冷漠疏离，幼稚孩子气，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如他这般冷漠疏离，或许这就是他爱人的方式。”单琪曾自信地回答过晨曦，“他母亲去世得太早，还没有教会他爱与被爱的方式，他也在慢慢学习，我要给他一点耐心。”
　　“你怎么知道他在学习？”晨曦也曾经没好气地说过。
　　“Cause I can feel love.”
　　可是如今，自己还能感受到那份爱吗？
　　单琪喃喃地说了一个“爱”字，很快便消散在了清冷的空气里。
　　是的，新校区的东门是清冷的，风吹着东区的竹林哗哗的响。路灯虽然有两个，但是一个已经坏了，一个还不是很亮。
　　学校曾经有传闻，说是某一届有个学姐在这里夜跑，被不法分子杀害并碎尸，案子这些年来都没破。学生中关于东门的鬼故事，也不在少数。
　　单琪掖紧了她的外套，越想越怕，“所幸还是不要想的好！”单琪低着头开始一边哼歌一边跑了起来。看着脚下的路由石子变成水泥，单琪知道，东门快到了。路过那个废旧的保安厅，她心里一阵打鼓，出了校门，外面可就更不安全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东门外荒凉的施工棚，正在担忧里面会不会窜出来什么人，却突然被一阵汽车的强光晃到了眼。
　　远处一辆车突然打开了远光灯，按起了喇叭。
　　她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看清了这辆车和坐在车里的人。
　　是于苏扬。
　　单琪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单琪问。
　　“当然是来接你……”于苏扬很绅士地给她开了门。
　　“我可以坐16路回去的……”
　　“16路晚上9点以后就没有了，现在都10点了……”于苏扬没好气地说。
　　苦恼了单琪一天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她爱于苏扬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于苏扬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温柔一击。

　　“我送你上去吧？”小区楼下，于苏扬熄了火，对单琪说。
　　单琪没有拒绝。一如既往。
　　老房子没有电梯，他们在黑暗中纯凭直觉爬着楼梯，谁都没有主动去按楼道的电灯开关。
　　一路无话，连黑暗都掩盖不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单琪从前一直是个鲜少表达爱意的人，她是那种很传统的中国人，总是会把真实的想法埋在心里，可是在挪威的两年里，有个人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是要说出来的。虽然现在说出来可能为时已晚，可她还是想让于苏扬知道，她爱他，她不想失去他。
　　这不就是她回来的目的吗？
　　她要这些自尊做什么呢？
　　眼见着要到于苏扬家所在的五楼，单琪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于苏扬的名字。于苏扬“嗯”了一声，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
　　单琪酝酿了许久，正欲开口，突然楼道里的灯亮了，伴着这灯光来的是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把环住于苏扬的脖子，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
　　单琪站在这里慌了神。她突然想起来于苏扬微博上的那个倒影。
　　她一直想告诉于苏扬她爱他，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爱不总是美好的，她的爱，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小姑娘开心地说，“我回家没有看到你，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我在门口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你了！”
　　“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于苏扬的语气充满了温柔。
　　“可我想要第一时间见到你呀！”小姑娘撒娇道，“对了，这位小姐姐是谁啊？”单琪顿了一顿，摆出一个苦涩的笑，介绍到：“你好，我叫单琪，我是这里的房客。”
　　“你好，”小姑娘自我介绍道，“我叫顾淼。我应该算是，”她笑着看了一眼于苏扬，自豪地说道“房东太太吧！”
　　单琪笑着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楼道里。
　　然后瘫软在门边，整个人被抽掉了最后一缕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