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一条鱼》犹昔

10、往事

　　于苏扬偶尔会回忆起从前在乐队的日子，那时真是年少不知愁。即使小如一支乐队，也会有数不清的矛盾和争吵，可他，于苏扬，从不参与队里的任何纷争，他说他只想打鼓，也只会打鼓，一切的纷扰都与他无关。现在看来，纷扰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得掉的，只是建成将他保护得很好罢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架子鼓了，就连从小学的钢琴如今也鲜少弹起。现在的他每天对着一堆让自己看得头昏脑胀的数据报告，处理着公司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禁感叹父亲从前真是将他保护的太好了。可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感激过父亲，他总是与他对抗，表现得乖张而又叛逆。
　　父亲叫他弹钢琴，他就去打架子鼓。
　　父亲让他继承公司，他偏去玩乐队。
　　他把对母亲的思念都发泄成了对父亲的恨，连带着夏文娟一起，都仿佛是他生命中的敌人。
　　因为母亲死后不久，夏文娟就进了家门。她坐在母亲坐过的地方，睡母亲睡过的床，她取代了母亲在父亲心里的位置。他让于苏扬对母亲的一切记忆都掺进了沙砾，微小，但却足够让人膈应。
　　于苏扬从未叫过夏文娟一声妈。
　　尽管他什么道理都懂，他知道中年男人再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就是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毕竟，爸爸以前是那么的爱妈妈。
　　说起来，父亲没有什么亏欠他的地方——他对于苏阳很好，为了于苏阳，他甚至没有再要一个孩子。这个新的家庭很和睦，于苏阳知道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他永远觉得少了什么。
　　于苏扬小的时候，其实很喜欢夏阿姨。那时候妈妈带着他去爸爸的办公室等爸爸下班，身为助理的夏阿姨总是会给他准备很多惊喜。母亲也一直很喜欢夏阿姨，她总是说要给夏阿姨介绍个好人家。
　　可自从夏阿姨进了家门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了互动。
　　即使父亲在重症监护室抢救时，于苏扬与夏文娟两个守在病床前时，他也鲜少与她交谈。
　　从二十几年前创业起，顾准淮就一直跟着他们。他偶尔来看老于，当他站在病房里，看着这尴尬的气氛，也不禁为至交好友夏文娟感到叹息。
　　于苏扬后来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埋下了顾准淮和夏文娟一起伪造遗嘱的伏笔。
　　于苏扬此刻站在狭小的过道里，想着这些往事，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夏文娟开了门，租的房子里一片落拓，酒瓶洒落一地。
　　“你来做什么？”夏文娟说，“嘲笑我吗？”
　　“夏姨，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哈哈”夏文娟一手紧握着门把手，一手紧握着啤酒瓶，她抿了一口酒，对着于苏扬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是谁？”
　　于苏扬扬了扬手里的鱼缸：“我把乐乐给你送回来了。”
　　夏文娟这才松了松门把手，于苏扬趁机挤了进来。
　　于苏扬捧着鱼缸，正在寻找一个适合安放乐乐的地方。夏文娟坐回到沙发里，又开了一瓶酒，看着于苏扬的背影骂道：“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碰见了你们姓于的一家！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年轻的时候就跟他一起创业，这个公司的半壁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于苏扬不说话。
　　夏文娟又喝了一口酒，情绪更加激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没有破坏过你的家庭，你妈死了我才进了你们家门！”夏文娟站起身来，伸手指着于苏扬骂道，“你爸说你与别的孩子不同，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像你这般敏感的孩子，很难承受这般打击，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我答应他不要孩子，我拿你当亲生儿子。但你就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她又跌回到沙发上：“到最后，一纸遗书，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房子是你的，车子是你的，公司也是你的！我得到了什么？爱情吗！”
　　于苏扬终于放好了浴缸，转过身来：“夏姨，我想我爸最后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公司的董事，公司最终还是要靠你运营，至于我，爸爸之所以把一切都给了我，可能是他知道，像我这样的废人，他如果不偏向我一些，可能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吧……其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职位和权力，都让渡给你，我可以跟在你身边，重新学习如何经营……”
　　“我呸！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了？公司经营不下去了，就想到我了是吗？你从小娇生惯养，没在社会上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你有什么能力？你以为靠着你的小叛逆，敲敲你的架子鼓，弹弹你的琴，能把你的公司运转起来吗？要不是你是运气好遇到了那个小丫头顾淼——说起来你真的应该感谢她，她是你生命里的贵人，没有她，你还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喝西北风呢！”
　　于苏扬不再说话，而是顺势做到了沙发前的地毯上，他从茶几上拿下一瓶啤酒，也开了酒瓶喝了起来。
　　喝完后，他擦擦嘴，说道：“我去见了顾准淮，他与我谈起你的事情。他说你在公司很有威望，当年你走的时候，大批元老跟着你离了职。他们留了很多烂摊子，没有人接手，如今投诉电话不断地打来，每天都有甲方上门催债……夏姨，我从前从未高看过你，我觉得你做的这些事情谁都能做，你做到那个位置，也不过是我父亲中用了你。直到我自己接手这个烂摊子，我才知道，这些年来，无论是公司，还是这个家，你做的这些事情，换个人来，都未必能做得了，或者，未必能像你做得这么好。”
　　夏文娟停下了手中的酒，惊讶地看着于苏扬。
　　于苏扬缓缓道：“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我欠你一句抱歉，夏姨，你对我一直都很好，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肯承认这一点。原谅我，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与被爱，我总是觉得如果我接纳了你，是对我母亲的背叛。可能我永远都不会把你当做我妈妈，因为你的确不是，但你是我的家人。即使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不愉快，我依然不想失去你这个家人。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是请你回公司主持大局的……”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站起身来，“下个月我和顾淼婚礼，我想请你来当我的主婚人。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
　　“说起来也奇怪”夏文娟突然笑了，她看着于苏扬，说道，“你这些年温和了许多，身上的戾气也收敛了不少。”
　　“有个人，她看到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相信我是个会温暖的人，我要为她做一个温暖的人。”
　　“啊！”夏文娟感叹道，“顾淼这个小丫头啊，还真的让你改变了不少。当你学会了爱人，你才是真正的长大了”
　　于苏扬笑了笑，没有解释。
　　“其实从顾淼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天起，我才完全理解了父亲的选择：命运往往爱作弄人，你并总是能刚好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可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还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