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煌烬》三四。

1、引章

　　《金煌烬》
　　20141004

　　壹。

　　“皇上，长庆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
　　“长庆……”皇帝叹息一声。
　　“我知皇儿你难办，但后宫怨声渐多。昨日她还毁了哀家一个宴会，还好都是自家人，不然可不是要让人笑话去。”
　　“唉。”
　　说到这个妹妹，皇帝也很头疼。本来公主十九位，要一一记得清楚是不可能的，唯独这位排行十三的长庆公主，不止宫内人人知晓，甚至名震国都。原因无他，只因这长庆公主是个傻的。
　　百官百姓人人都知十三公主是个傻的。谁愿意娶？
　　偏她是皇帝的妹妹，官位低了的不能配，嫁官大的做小又是辱没皇室。何况对方也是会考量利弊的，娶一个傻的做正妻，嫡子万一也是个傻的如何是好？事关子子孙孙，谁愿意为了一时的讨好圣恩而不顾整个家族的未来？
　　所以皇帝才这样头痛。
　　最后只剩下赐婚这一途径。皇帝自是不会拿自己的宠臣重臣下手，只能选没权没势的小官开刀，就是看中对方不敢反抗，也没有实力反抗这一点。他自是卑鄙的，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谁不卑鄙。不卑鄙就无法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城中保住性命，更无法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
　　以皇帝的手段和心思，不会不知道长庆嫁过去的下场。可他对这个妹妹没有感情，太后也不宠她，一个母妃早卒的孤女，身后家族随着她母亲和太上皇的逝世也荣宠不再，她的死活不会激起朝堂任何一点波浪。所以皇帝才这样漫不经心。

　　倒霉鬼，是小小的户部巡官。孤儿寡母，在这朝堂没有任何一点势力。
　　圣旨下来的时候，全家人陷入死一样的沉默。李韬抖着手跪下去接旨：谢…主隆恩。
　　太监命人将聘礼一件一件的抬进来，名贵的金器，刺目的红色，没有一点喜庆之感。
　　那一晚，李韬没有睡着。

　　贰。

　　迎亲日转眼便到了。
　　公主出嫁的仪仗省了大半，皇帝甚至没有露面。在在都在向人们说明，这个公主是有多不受宠。
　　大堂内，随侍宫女扶着十三公主与李韬拜堂。
　　十三公主很安静，除了身形有些呆滞，倒看不出是个傻子。
　　李韬略略松了口气。
　　虽是一场荒唐的婚礼，但在场仍有无数官场同僚。若在今天闹出什么，毕竟是下面子的事。还好一切顺遂，礼毕，公主被搀扶进房。他还要留在前堂招呼宾客。
　　一杯一杯的敬酒，一句一句的恭喜，他心知，不过是虚与委蛇，不过是嘲讽。他咽下满心苦涩，也是虚笑周旋。
　　回房时他已经很累。而且喝的不少。
　　随侍的宫女仍在公主身侧，低首恭敬的站着。见他入房，矮身行了一礼。
　　他扬手要她退下，她却没动，回了一句：“回驸马爷，我自小伺候公主，若我不在身侧，公主会不安。”
　　他没再说什么，却也没再要她退下。
　　“那妳伺候公主吧，我酒饮多了，怕会在公主面前失态，还是不歇在这了。”
　　“恭送驸马爷。”

　　新婚之夜，李韬连妻子的模样都没看见。
　　一个人歇在书房，取了几壶酒，开着窗对着月饮起来。
　　得到消息的妾室一一派丫鬟来请，他都没应。
　　新婚夜没有歇在喜房已经极其对不起公主，若还在洞房花烛夜去了妾室那里，那日后公主真是别想有一点点地位了。

　　隔天，新媳妇按例是要拜见婆婆的。
　　李韬一夜无眠，沐浴完换了衣服便去喜房接公主。
　　“臣，李韬，见过公主。”
　　回答他的，是昨日听过的女嗓，是那宫女：“驸马爷，公主让您不必多礼。”
　　李韬这才抬头，对上面前女子的面容。
　　那算是初见吧。
　　年轻的容颜，姣好而美丽，没有她身后的宫女来的美，却比过一般百姓极多。那皇家之女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的，即便她现在神情呆滞，目光空茫，也丝毫无损这气质。
　　十三公主专注的目视前方，集中在一个点，没有看他。
　　李韬没有对她惊为天人，实在是她的宫女容貌太过出众，看过她再看公主，难免会在心里起了对比，这一比之下，公主甚至失色。但李韬心里还是为公主惋惜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若是好好的，该是天之骄女吧。

　　叁。

　　“母亲，儿携妻给母亲请安。”
　　“张氏见过公主。”君臣之礼要先行，行完才是伦常之礼。
　　张氏在上位坐好，仔细打量了几眼长庆公主。
　　是个傻的，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公主呆滞的站在那里，目光仍集中在前方的一个点。似乎无论何时，无论面前有没有障碍物，她的目光都是这样笔直的向着前方，弧度一样，高度一样，连距离也一样，永远是那一个点。
　　张氏是个憨厚的妇女，没想为难一个这样的孩子。
　　“不用敬茶了，公主请坐。”
　　按理，接下来就该是妾室向正室奉茶了。
　　李韬一共有妾室两名，孙氏和薛氏。孙氏较为年轻，身上还有少女稚气。薛氏看来较成熟，但也不超桃李年华。
　　两人恭敬的跪了公主，眉眼低顺，双手举着茶。
　　公主依然没有回应，由宫女代为接下，发了红包。

　　长庆公主与其说是傻的，倒不如说更像中了邪没了魂。
　　皇家早已摆明姿态，就是李家为难了公主也不会如何，但李家仁厚，不止没有为难，连那君臣之礼都守的极好。唯一只是，李韬从不在公主房里留宿。
　　对此，两位妾室自是最为满意。来了一个公主，丈夫的恩宠却始终在她们那里，自是后院一片祥和。
　　李韬明白两位妾室的心思，为此他摇了摇头。
　　起初的确是有怨过公主的，毕竟，嫡子女的地位远高过庶子女，若非如此，也不会人人都这样谨慎于正妻的人选，可她占了正妻之位，注定嫡子女只能由她所出。可她是傻的，先不说生的后嗣会不会遗传她的痴傻，他一个饱读诗书之人，岂又做的出强迫失智之人之事。那简直是趁人之危，小人行为。平妻也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份是高贵的公主，她可以死可以消失于这个世上，皇家却不会允她有生之年他另抬平妻，那是打皇家的脸。
　　伤她性命却是李韬绝不会允的。
　　她嫁了他，他就有责任护好了她。
　　何况一个傻公主也不是最差的，至少自己不会成为同僚茶余饭后拿来笑话的被戴绿帽的驸马，或被公主欺压的驸马，又或被公主打的鼻青脸肿的驸马。

　　肆。

　　孙氏连日身体不适，请来大夫看诊，是有了身子。
　　孙氏一下大喜。
　　即刻派人请了李韬过来，一见他就亲密的将李韬的手臂搂住。
　　她笑容满面，“相公，你要当爹了。”
　　李韬静了一会，道，“打掉吧。”
　　孙氏一下甩开他的手，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打掉吧。”
　　“相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你的孩子呀？！”
　　“庶子怎可比嫡子先出生。”
　　“嫡子？！相公在说笑吗？你连碰都不碰她，何来嫡子？”
　　“——…我今晚会留宿在公主那。”
　　“李韬！”
　　直呼丈夫名讳，多么的不敬，李韬声调也冷了，“妳自己应该清楚妳为什么会有孕。”说完甩袖而去。
　　孙氏滑坐在地，恨恨的哭起来。
　　自她嫁来，他从未这样凶过她。这次不过是为了她擅自倒掉避妊药汁而有孕，居然会这样的冷漠。
　　她是估错了他这个人，看似温文儒雅，却极有原则，背地里耍小手段最让他不齿。
　　自己应是会失宠很长一段时间了，还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孙氏哭红了眼，也凶红了眼，都是因为那个公主——长庆！

　　伍。

　　成亲两月，李韬第二次踏入主房。
　　这应该也是他的房间，他却从来没在此歇过。
　　“绿滟，我想跟公主说说话，妳可以出去吗？”
　　绿滟，公主的贴身宫女，她担忧的看了公主一眼，见她仍是呆滞，兀自挣扎，便听李韬再道，“若实在担心，就在门外候着吧。”
　　“是。”绿滟这才应声退出门。
　　李韬坐到公主坐的桌前，替她添满了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公主，听闻妳并不是天生痴傻，那就是后来遭奸人所害吧？李家虽没皇宫那么可怕，但争位夺权还是存在的。我可以保妳一时，却不能时刻护着妳。现在我不碰妳，孙氏薛氏是不会难为妳，但等她们自己有了子嗣，就会想要除掉妳了。妳明白吗？有妳在，她们的孩子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嫡子女，不是嫡子女，就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利。我可以不让她们在妳之前孕育后嗣，可我能拖多久？拖的久了，她们一样会想除掉妳。公主，妳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可能保得住你们，妳懂吗？这样妳在李家才会有地位，我走后也才有个人护住妳。”
　　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续道，“对不起，公主，我不想趁人之危，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别怕，我不会逼妳，待妳习惯了我，我们再谈此事，好吗？”他当她是孩子，摸了摸她的头。
　　从头到尾，她没有任何反应。

　　李韬回了书房。
　　管家处理好孙氏的事情来回报。李韬行事敏捷，当机立断，前脚踏出门后脚已经有人盯着孙氏喝下打胎药。她连找婆婆哭诉的机会都没有。
　　“葬了吗？”
　　“是。”
　　李韬疲惫的说，“带路吧。”

　　李韬站在新立的坟前烧冥纸蜡烛。
　　手上是一件一件纸做的孩童衣服和玩具。
　　他神情疲惫，向来挺的直直的背莫名被压弯。
　　……孩子，对不起。
　　对不起，但请你理解爹。
　　这些衣服玩具你拿着，下辈子投一户好人家。爹欠你的，爹来世还你。

　　陆。

　　公主忽然病倒，急病，来的没有预兆。
　　李韬怀疑的看向两位妾室，两人都退了两步，连连摇头。
　　大夫诊了无数回，就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李韬差人去请太医，居然被拒了回来。
　　公主的脸色衰败的很快，没两天已经成了灰色，脉象微弱，心跳几乎要没有。
　　十三公主病危的消息很快传的街知巷闻，茶寮里、百姓的茶余饭后里，这个消息被当成一件新闻，被人们每人几句说完就没有了。没人为她难过，没人为她心疼，就连伺候她的宫女们，除了绿滟，竟然连一个愁容都没有。
　　李韬看的唏嘘，一个人的人生竟然就只是这样。
　　就像以前每一个朝代的公主们，最后留给后人的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字。
　　如：临海长公主，姓名不详，生卒年不详，丈夫王彬。
　　又如：成国公主，姓名不详，生卒年不详，早卒。
　　如果这些公主本身不出众，或者丈夫不够出众，都没有资格在史书上留下更多的字。
　　而她——
　　长庆公主，有名，有父皇有母妃，有夫，五岁母逝，就此痴傻，自有冗长故事，但待历史过去，真正剩下的又还会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