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同归》有缘人

8、一战起七星（上）

　　狂风骤起，在她拾阶而下的刹那。她周围好像在一刹那与世间隔离，四周只余四方一个牢笼。空气被瞬间抽空，风化成一声声尖利的咆哮，卷过身侧，在她手臂上留下数道血淋淋的伤口。

　　但这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她刚才忍了一路的头疼，也在同时发作，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脚下大地在摇晃，脑中的世界却是在旋转。极度的缺乏空气，让她呼吸变得急促，感觉自己活像一条被抛到陆上的鱼，说不得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咚的一声，她的世界被敲击了一声，使得那种震颤的感觉停顿了一下，让她好受了不少。旋即，却是心脏处针刺般的一下锐痛，眼前扩散开一片血色。脑海中旋转的世界在血色里渐渐分离，沉浊向下，轻清向上，慢慢离析拉开一个新的世界。

　　比试台上宝瓶倒悬，宝光四射，锁定中间女子。风刃翻卷，落下来血色斑驳。驱策宝瓶的是一男子，头发黑灰，颧骨高高叉出，看瓶中又散开一朵血花，便又冷笑一声。

　　招瑶峰七位星主除了扶原和扶萝坐镇在原位，其余五位都立在宝器边。其中屠璋方才向宝器发出一击，反被震出，昏厥在扶阳子怀中。枢阳子满面冰寒，拱手问紫阳真君：“敢问真君，方才你言道，比试台上，生死不论。是以，方才我历石执明丧命于此，我们也没有二话。方才你们那位龙葵，死在他自己灵植火中，你们却非要对我派弟子不依不饶，是何道理？”

　　紫阳真君脸色十分不好，旁边琅邪子团团作揖，一叠声道：“这位是本派太上长老赤炼真君，因龙葵兄乃是他唯一的子嗣，故而如此，还望各位海涵。”

　　赤炼真君森然道：“这就是本君的道理，你们又待如何？我儿龙葵，死在这女子手里，那本君也便要这女子，在我这陨仙瓶中也好好走上一遭，还不能走得太快，不然不是太痛快了些么？本君不管你们什么儿戏比试，本君早就说过，天枢派气数已尽，何必讲这些客套虚话，拿下便是。偏你这紫阳啰嗦，还哄得龙葵儿陪你来玩耍，结果……本君不要你们天枢派上下替他偿命，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你们哪个不服，大可上来一试，本君都在这里接着！”将眉一敛，高阶元婴威势顿放，罡风四起，吹得望星谷几摇摇欲坠。筑基弟子都觉得血气上涌，天枢派低阶弟子更是滚作了一团。

　　阳华殿掌峰元灵子勃然怒动，却接到了天枢子递过来的眼色，只得生生按捺了下去。大尧殿掌峰浮漓仙子面无表情，历石殿掌峰重阳子满面怒容强自端坐。风伯殿掌峰赤焰子却是大步一迈，站到枢阳子身侧。枢阳子冷眼看贵宾席上，红尘剑客暗暗向他摇头。清风道人摇头叹气，只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悲哀。碧云轩妙华夫人正在与晓露仙子打理鬓发上歪了的晶莹宝簪。唯独青宇公子沉吟良久，对赤炼真君道：“真君，这女子与我尚有几分渊源……”晓露仙子扭头笑道：“怎么，那姑娘除了认识前面那两个外，原来于你也是认识的？”杏眼泛起来波光一片，似怒还嗔，似笑还恼，把青宇公子看得几分迷眼，笑得几分脸红，话就说不下去了。

　　赤炼真君眼睛似封似闭，懒懒道：“少宫主又跟老夫开玩笑了。北霄宫是仙宫玉阙，少宫主乃是神仙样人，向来匹配碧云轩的仙子，岂会跟这种下三滥的女人有什么关系？”瞥了瞥站在陨仙瓶边的赤焰子并枢阳子，懒懒道：“还有谁，都一起上吧。”

　　招瑶峰人都眼含热泪，枢阳子叫师弟们带领弟子返回，几人都不作声。枢阳子待要再骂，扶南怒道：“师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招瑶峰没有把弟子抛下的规矩，也不会有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徒。如若不战而退，纵得苟活于世，道心也是损了。若是招瑶峰尽数折在这里，那也是命该如此，绝无二言。倒是这些弟子们，不必陪我们这些老骨头折在这里。元灵师兄……”说到后面，已经哽咽。

　　阳华殿掌峰元灵子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我元灵以道心起誓，阳华峰在一日，就庇护招瑶峰弟子一日。” 这下枢阳子也有些泪意了，挥手道：“也罢，阳爻，扶着你丹阳师叔，带弟子们到阳华峰去罢。”

　　阳爻子单膝跪下，道：“弟子尚能一战，还请师父恩准。”转头道：“肃慎师弟——”端方男子笑道：“师弟也愿与师兄并肩作战。” 阳爻子再叫逐光，不应。连娃娃脸的玉歌都表示，筑基以上皆可一战，宁可战死，也绝不退守。

　　最后，只得灵虚子出面，将这些低阶弟子领回。比试至此，连和平的假象也维持不下去了。五峰低阶弟子开始回撤，大尧峰最是彻底，索性只留下了浮漓一人。招瑶殿弟子被阳华殿弟子们领着，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倒是没有人哭，有几个眼泪方落下来，也被扶萝骂了回去：“我招瑶从古至今，既不畏战，也不弃子。只要有一人尚在，即是我招瑶道统未绝。丹阳还指着你们照料，难道如今我招瑶只余下哭哭啼啼之徒吗？”

　　红尘剑客心下叹息，对枢阳子传音道：“道友何必如此？就算招瑶七金丹尚在，又如何抵挡元后之势？这小姑娘必然是死在此地，道友暂且忍耐，也总能为招瑶峰留下几分生机。” 枢阳子却回道：“忍耐从来只能纵容恶。横竖是死，我招瑶峰也情愿死在战中！”

　　枢阳子站上天枢，扶阳子踏上天璇，阳爻子立定天玑，扶原稳住天权，扶桑端坐玉衡位，扶南镇于开阳，扶萝结于摇光。招瑶峰七星天罡阵，几百年未动干戈，至此而开，又将以何结果？

　　七人皆结手印，蒙蒙青光流转七星轨迹，七星中渐有人形凝结。紫阳真君噫了一声，道：“七星天罡阵还有传承留世吗？”青光之中，已有一巨人挺身而起，头结青萝，木结躯干，气势逼人，站在赤炼真君面前丝毫不弱。

　　青宇公子赞道：“这七星天罡阵好生稀奇，不过六个金丹一个筑基，竟能凝成元婴树人。”红尘剑客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当年天枢派纵横北极，以招瑶峰为五峰之首，历代天枢子皆出其峰。这七星天罡阵，当年驰名天下，无人敢撄其锋，向来有破阶斗战之能。只可惜，当年天荒一战，招瑶峰七位星主皆与天魔同归于尽。不然，招瑶如何凋零至此。”

　　青宇公子心想难怪从上到下都是这么个硬脾气，如此说来，这招瑶峰如今还能剩下千余弟子，竟是难得的造化？而台上众人，看那树人与赤炼真君战作一团，竟是毫不逊色，不觉啧啧称奇。青宇公子私下传音给罗浮殿主：“天心姨，这般看来，招瑶殿也未必就输啊？”

　　罗浮殿主摇头道：“青宇如今你已结丹，也算迈入道门了。你道金丹与元婴，相差在哪里？” 青宇公子不服气了：“天心姨，这还有谁不知？筑基以下炼己，金丹炼精化气，元婴炼气化神。成元婴者感知天地，有翻天覆地之能。”

　　两人交谈间，赤炼真君枯瘦的左手已经翻起，向空中直落而下。那左手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赤红外缚印，远望去几乎覆盖了整个望星谷，带着焚尽万物的火焰，向那树人一把盖落！

　　罗浮殿主面色凝重起来，道：“所谓翻天覆地，不过是指元婴真人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运起神通，真元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而论，若以筑基为基础而计，筑基十阶得圆满，金丹初阶大约是筑基圆满的十倍；而元婴初阶，则大约是金丹圆满的二十倍。”

　　青宇公子惊道：“二十倍？”西城殿主此刻也加入了进来：“二十倍的意思是指最差的元初修士。但元婴之中，共有三阶，元初，元中，元后。每一阶上去，体内真元可以倍计。这赤炼真君，本是北极有名的散修，那脾气听说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这就是他以前赖以成名的八方不动明王印的第一式慈悲印，如今看起来，还加上了他收伏的造化天火。少宫主，你看他这火，内中赤红，外有金焰，是木系之人最惧怕的一种异火。这老匹夫，是要在我北霄宫前立威啊。”

　　造化天火落在那树人之上，便是数声压抑了的惨呼。树人庞大的身躯也在这造化天火中化为点点青芒淡去，露出了下面七人，个个口角血丝溢出。赤炼真君刚要冷笑，却见枢阳子将手一扬，一颗玄冰魄珠从他手中弹出，寒光四射，冷气森森，顿时压制住了造化天火。

　　除了场上宾客，天枢派众人都十分惊奇。只因玄冰魄珠乃是大尧峰的镇峰之宝，蕴含外载雪英。都说大尧峰与招瑶峰势不两立，但关键时候，浮漓仙子仍然是给出了自己的坚持。

　　不过，造化天火虽然暂时不成威胁，但刚才的八方不动明王印，还是给七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特别是阳爻子修为低些，那是眼角都有血线渗落了下来。赤炼真君嘿了声道：“慈悲为印识不得，忧惧无门任尔行。”左手倒悬，手印结下之际，似有千丘万壑，一片片排山倒海，倾斜下去。

　　他这一掌下去，青宇公子只是旁观，都看得心惊肉跳，觉得这印仿佛遮天盖地，天下莫不在其手中，心神摇动，冷汗渗出。旁边西城殿主拍了下他的肩膀，才让他醒过神来，不觉好生惭愧。罗浮殿主抿嘴笑道：“这是万怖印，本有摄魂镇魄之能。”

　　手印之下，七人迅速变幻方位，玉衡星位上扶桑右手扬起，手中一段枯枝，半边乌黑，半边雪白，向着那手印斜斜点去。天象惊变，数道银雷响过天际，电光雷闪，从枯枝上直射而出，洞穿了赤炼真君的手掌。但扶桑亦被掌风击中，枯枝萎缩回体，她人被直直劈出阵去，哇的一口献血，吐在了陨仙瓶上。而那边，肃慎迅速补位，替上了玉衡星位。

　　罗浮殿主叹息道：“幽明惊天变，一出震雷霆。以金丹之能，伤了元婴，招瑶峰不愧为当年北极第一峰。可惜呀，幽明枝向来择主而生，随主而亡，看来今日又要断种在此了。”

　　赤炼真君撤回手去，面上已是一片铁青，沉沉道：“很好，本君已经多年没试过受伤的滋味了。也罢，不动如山若此印，送至黄泉入归冥。”右掌起时，八面起风，中间夹杂着无数细若毫毛的红焰金罡针。穿空之声不绝于耳，天地间只得一片茫茫索命细雨。

　　红尘剑客遽然而起，清风道人紧跟而起，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如今少昊方兴，势不可挡，正愁没有攻打各派的由头。你在这时候出头，莫非真要将太上剑宗拖入战火吗？”

　　七星阵转，却并没有因为换人而有所凝滞。罗浮殿主赞叹道：“传闻但凡入招瑶峰，有教无类，有传无别。是以人换阵在，气势俨然。玉衡明，天权暗，果然，这位扶原真人出手了。他手中是什么？我竟不识。”

　　天权位上的扶原瘸了一腿，容貌也最为普通，但是他宽袖一招，出来一朵红花，迎空张开一张巨大红色花嘴，倏地竟然将红焰金罡针全部吞了进去。金罡那是来多少吃多少，而红焰落进花中，那花不过打嗝一般，吐出来几道青烟。

　　琅邪子双眼发光，击掌赞道：“这是《大荒灵植录》记载的上古吞金花！天下灵植出北极，北极灵植出招瑶。果然是名不虚传！”

　　然而，红焰金罡针好接，随之而来的不动明王印却是不那么好接了。金丹元婴犹如天壤之别，扶原正面捱了一击，扬起一片血沫，整个人都是被打飞出去的。

　　天权一空，默不作声走上来一个修长男子补上了位，正是逐光。赤炼真君三击不功，整个人须发戟张，已然是怒极。他右手徐徐变幻，手中已多了一面雾蒙蒙的宝镜，那镜子徐徐轮转，仿佛有三棱三面，再看又只是一面。罗浮殿主失声惊呼：“转轮三世镜，这是轮转三世镜！青宇，千万不能看这面镜子，它会滋生心魔，令人修为永不能寸进！”西城殿主也忍不住道：“都逼赤炼老儿祭出三世镜了，这招瑶峰已经很了不得了，只可惜，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只听赤炼真君冷冷一哂，将镜子祭在半空，喝道：“三世洞彻现，照定贪、嗔、痴！”

作者有话说

　　抓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