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得失寸心知 ...
-
风伯峰掌峰赤焰子与枢阳子遥遥向望,对了一个十分凝重的表情。显然今日少昊派来者不善,接下来的比试定然十分凶险。又因紫阳真君自身便是火系风伯掌峰,绝不肯丢了颜面。那此番比试,只怕是生死立判。
诸炫却似毫不在意,懒洋洋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道:“各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诸炫若是此战败了,前面那些欠账,就都一笔购销了罢!”只引来了一片痛骂之声,以及齐声“休想!”的回应。
他经过招瑶峰面前时,屠璋只觉眼前一片血红,知是灵目示警,捂着眼急得直叫:“炫儿回来!赤焰师伯,此战不如罢了。”对面少昊派哄堂大笑,紫阳真君冷笑着道:“天枢掌门这意思,下面都不比了么?这不战而胜的名头,本君也是受之有愧得很哪。”
天枢子险些没气噎过去,狠狠瞪了屠璋一眼。诸炫已哈哈大笑,团团一揖高声道:“多谢丹阳师叔怜爱,只是兵不畏战,生死何妨。若当真这是诸炫最后一战,先谢过师门多年照拂,诸炫来生再报。这便去也!”又对屠璋笑道:“丹阳师叔,小子蒙您多年关照,无以为报。这里有件家母遗物,若是娇娇师妹不嫌弃,便留着做个纪念罢。”遥遥一礼,送过来一根木钗。
那木钗十分奇特,看上去就像一段枯木。屠璋虽然不识,接到手里,就觉格外神清气爽,体内金丹好似吃了大补丸,徐徐转动,顺畅无比。他知道必然是诸炫家传异宝,想起他早逝的父母,更添伤怀,眼泪流淌不尽,只恨不能带走他,泣道:“炫儿,奈何,奈何!”
一看到此物,屠娇娇识海便是一阵剧烈的动荡,让她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这里,但这根毫不出奇的木钗,才是她的真身!
所以悲剧来了,她原来竟然是根钗子所变么?这也太过神异了些。而且,这钗子可不是好拿的,它身上有根看不见的线,紧紧连着刚才那个一脸死气的少年。
若不是为着这种看不见的线,她刚才又何必救灵虚子?不过一把被折断的灵剑,就有了一缕极细的因果线。为此,她只得将好不容易吸收到的混沌木灵力予以附灵,给了灵虚子一个木灵赐福。这玩意太烧灵力了,木灵珠空了大半,才堪堪将这细线斩断。
如今这根线,都快赶上小指粗了,若是沾染上了,这辈子还能跑吗?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真身那是必须要拿回来的。至于债么,债多不愁,本就是招瑶峰的传统。屠娇娇一把将那钗子拿到手里,只觉它紧紧粘着自己手心,一个劲要往里面钻。她只堪堪将宽袖一甩,觉得似有什么脱钗而出,化作一道暖流,沿着经络一寸寸渗透了下去。识海之中蓦然电闪雷鸣,天地轰然作响,大雨磅礴,倾盆而下。这木钗静静落在她手心,已经变成一段枯枝灵木。
罢了罢了,得其果,了其因。附灵术好像是她天生的本事,她一边手持枯枝灌注灵气,一边故作惊奇,道:“爹爹你好生小气,收了人家的宝贝,竟然都不知道回礼。”招手笑道:“诸炫师兄且先回来,爹爹有好东西给你护身呢。”屠璋跺足道:“我若是有——”突发奇想,拍手道:“对了,我那绿萼涅槃梅开了,若是折下来送给他——”
这回轮到枢阳子气接不上来了。扶桑斥道:“丹阳你好不晓事,你这绿萼涅槃梅只开得一朵,若是折下,这金丹便也碎了。师兄为你头发都白了不少,休得再胡言乱语!”那边诸炫已快走到台上,摇手笑道:“多谢娇娇师妹垂爱,若是侥幸得归,再来领受罢。”
虽然她不知道任由这些因果线留着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知道这结果可是万万不能!顾不得手中木钗还在吸取灵气,屠娇娇一跃而起,风吹电驰般挡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满座便是大哗。扶萝听得满脸铁青,敲着屠璋案上,道:“管管你女儿,追了一个又一个,这天枢派的颜面——”屠璋有些不服气,道:“他们两个素来一起长大,这几年虽然生疏了些,毕竟情分还是在的。”说到后来已经哽咽,道:“可怜我的炫儿!都是伯父无能,竟然护不住你。”又开始落下泪起来。
紫阳真君敲着案几笑道:“贵派这拖延的功夫,可比手上的强太多了。”却见那女子动作突然加快,将一根木钗插进了诸炫发髻上,插完啊了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跟他商量道:“等比完了,再给我罢?”琉璃般的眸子在朝阳下熠熠发光,闪花了诸炫的眼。
屠娇娇是真舍不得。她脑中是一片断层,前面的屠娇娇大概心思没放在修习上,没给她留下任何知识库藏。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手中这根枯木一般的木头,本是以天河木为基所锻的仙器,名曰“无尽钗”,吸取灵气无穷无尽,吸取灵物也是本能。混沌木灵珠何等宝物,趁着她识海内此刻正在天翻地覆,趁势逃了出去。无尽钗可比她识货多了,正好一口吞下,又乐颠颠回到了小主人身上。
诸炫忍不住笑了起来,胸口都笑得起伏,摸着她的脑袋道:“知道了,等比完了,再还给你。”心想她应是知道这是他家传宝物,世代用来传媳,对木系之人最有助益。木火灵根最为相配,所以诸家媳妇向来选具有木系灵根之人。原本一直不给,是觉得虽然两家世代交好,奈何这实在不是自己想要的淑女,自己也并未生什么好逑之思。不过因此战难料,索性留给她,也可助她重登大道。但此刻她这样傻乎乎地追过来,将钗子给自己插上还惦记着讨回去,虽然呆了些,倒有些像丹阳师叔了,竟叫他心里都软了一下。
可惜恶战难免,生死难测,倘有以后……他拒绝再想下去,将她轻轻拉到后面,头也不回走了进去。比试台在他身后合上,少昊派的一位精状男子站在里面,玩着手上火焰,已经十分不耐了。
两派迄今为止的最令人乏味的比试,开始了。
其实本来是很有看头的。少昊派这位仁兄甩得一手好火,这是天枢派所有低阶弟子的心声。无论是栩栩如生的火龙摆尾,还是火焰熊熊的红炎火铠,乃至号称地狱烈炎的一片火海,真的都是十分噱头,要是来个什么火把节的必定十分受欢迎。
是的,他们听说了这些个都是十分厉害的筑基法术,还有这地狱烈炎听说也是近乎金丹阶的毁灭法术了。但是,真的要原谅他们,因为他们主要关注点还在诸炫师兄。
诸炫师兄连筑基的门槛还没摸到,所以来来去去都是火球火柱火箭,就这么老三样。但神奇的事在这里,他自然伤不了对面的人,对面的人都快把自己烧起来了,还是没有能碰到他一根毫毛!
不是说火不够烈,而是每次眼看那火海要将他焚烧殆尽,就会结出绿莹莹的一个护罩结界包裹着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诸炫是吓了一大跳的。但后来,这边火海刀光,他在里面安然高坐,还能拿把小刀修理下指甲呢。
最后,大概是看着紫阳真君脸色不好看,那位仁兄还玩了把大的:自爆了。要搁一般人,这么大的威力,那是非死即伤啊。但是,谁叫诸炫师兄就是命硬呢?瞧,那个绿结界果不其然又出现了,而且,比试台都坍塌了,结界还好好的呢……
太可悲了啊。天枢派弟子替对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之声。
地上一片狼藉,诸炫施施然收了结界,跨步而过,挥手道:“承让了,下次再比罢。”天枢派一个个板着面孔表示了十足的痛心,大大展示了作为地主的包含宽容。少昊派反倒十分漠然,连紫阳真君也不过哼了声:“少了个浪费灵晶之人。”将手斜斜向右,轻轻一挥。
他身后有人抱拳而起,是个容貌十分不起眼的矮个子少年。他没有用任何身法,一步步拾阶而下,走上了新立的比试台。琅邪子目中光芒一闪,依然是笑容款款,向清风子道:“浴月峰,不易。”清风子连连称是,赞起来次次别开生面:“少年老成,必成大器。”
在天枢子目光催促下,历石殿掌峰重明子纵然有心与执明多交代几句,也是不能,只好以手抚其顶,低声道:“胜负不论,平安归来。”执明憨厚地一笑,摸着自己脑袋道:“多谢掌峰,弟子也正想试试师傅给我的宝器。”礼毕,也向比试台去了。
与屠娇娇不同,其余四峰的大比魁首皆是各峰星主挑中的亲传弟子,但等其筑基就都要收入门墙的。执明的师傅是在历石峰六星中排名中只在重明子之下,法号归明真人,是一个脾气十分火爆的老人,法器是一柄降魔杖。他以杖顿地,哈哈笑道:“掌峰莫忧,执明半只脚已经踏入筑基,是我为了夯实他的基地,特意不让他进阶的。这战,还大有可为呢!”
台上两人行礼已毕,比试已然开始。两人都是土系,土系本重防御,但偏偏这两人都不走寻常路。比试台先是化为一片沼泽,随即幻化为一片土刺。执明手执八棱紫金降魔杵,不易拿的却是一对弯刀,金杵凶猛如猛虎下山,弯刀飞快却迅捷如电,对击处飞溅起一串串火星。
历石峰归明真人顿沉了脸,归朴真人道:“这两把弯刀漆黑如墨,又坚硬如斯,能对抗八棱紫金降魔杵这样的宝器,必然不是凡物。”又向归明真人道:“师兄你何苦非要将这宝器与他,须知这宝器驱动,需要大量灵力。到时候力有不继,却又如何是好?”
归明真人捋着白须,老神在在,道:“本无需他撑得多久。我早已吩咐他速战速决,才能显得我历石峰的气度,万不能像风伯峰那些摆火柴,只会捧招瑶峰的臭脚。”
只见执明将八棱紫金降魔杵往台上一顿,喝了声“千里流砂,星沉地动,破!”比试台应声而动,将那不易卷了进去。这就是土系术法的威力,能将脚下土地,尽归己用。见那不易挣扎了数下,终于落入土下,执明松得一口气,再次驱动八棱紫金降魔杵,喝道:“万法归一,千里——”
他施法的手诀停在了半空,因为有把弯刀悄无声息从他后背冒了出来,时机掐得十分好,正是他前法已尽,后法未至的空隙。
弯刀清冷,犹如一道电光,从他头顶轻轻划落。执明右手还按在八棱紫金降魔杵上,嘴巴还半张着,身体却一分为二,伴着喷溅而起的大量血花,重重坠落在比试台上。
半晌,只听归明真人恸呼一声:“执明!小子尔敢——”手方要动,已被重明子死死按住。不易收刀入鞘,面不改色,还是慢吞吞走回座去。
紫阳真君向他点了点头,向天枢子笑道:“低阶弟子比试,总是如同儿戏。如今两胜两负,尚余最后一场。”向后一指,道:“龙葵,出来罢。”
前面出列的少昊派弟子,都是形容各异,但最后这龙葵,却是一名十分高挑、甚至称得上是俊美的男子。可惜他面色近乎惨白,眼角上挑又带着抹妖异的红,却是近乎妖了。褐色藤蔓犹如摆龙,在他脚下游走。他的脚步似带着奇异的旋律,一步步就好像敲在人的心上。低阶的天枢派弟子,只觉浑身血液都随着步声翻滚不已,竟似要随时喷勃出来,血气上涌,险些叫人窒息。
幸亏马上便有清脆的铃声响起,时有时无,一会儿哗啦啦作响,正好盖过了那龙葵的步声。却是屠娇娇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整理她腰间的铃铛。后面屠璋直气得涨红了脸,嘀咕道:“都上场了,还非要带上串铃铛。”
比试台上血迹已经擦拭而去,血气却还宛然。龙葵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脚下不见动作,已然上了台阶。屠娇娇也想举步,结果发现台高数丈,马上回头招手:“爹爹,快来扶我上去!”
少昊派哄堂大笑。天枢派从掌门开始都面色有点青。屠璋在众目睽睽之下,慌慌张张瞬移过来,将自己女儿扶了上去,又再掩面奔了回去。烈火真君哈哈大笑,道:“天枢掌门,贵派真的不换个人来么?”
天枢子狠狠瞪了枢阳子一眼。枢阳子抠着掌心,应身道:“没办法,招瑶峰上下都是我这种脆皮木头,只有这丫头皮厚些,比较能捱。”烈火真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如此,本君倒要拭目以待了。”
屠娇娇方站到台上,发觉已无自己容身之地。满个比试台都被那褐色的藤蔓占领,看她一过来,立刻被绑个正着,直把她捆成一个圆滚滚的藤球,高高吊上了半空。
所以这就结束了?天枢派全部目瞪口呆,少昊派并贵客们个个笑得前俯后仰。龙葵对着空中的藤球叹了口气,道:“若是平日,留下来试个药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只是今日事关胜负,只好对不住贵派了。”打了个响指。
满台藤蔓根根凝成黑色,灵蛇般扭曲着。蜡黄的尖刺,从藤条藤叶上破壁而出。台上一瞬间就变成荆棘丛林。龙葵迷醉地看着,道:“小家伙已经忍耐不住了吗?别急,地狱之火终将燃起,将一切都烧成虚无,来吧,把骨头烧成飞灰,血液便也将沸腾……”
无穷的火焰在荆棘之上燃起,烟火弥漫,布满了整个平台。
招瑶峰中低阶女弟子都已尖叫起来。屠璋两眼赤红,若不是扶阳子和扶桑两边拉着,已经要冲上台去。只听龙葵的吟诵还在继续,声音已近嘶哑,道:“燃起无穷地狱烈火,焚烧我所憎恶世间,直至——”
一声尖利的惨呼,结束了这疯狂的呓语。是他脚下的荆棘,突然攀爬上来,死死将他缠住,直直拖入了火中。火光熊熊,顷刻将他吞没。他在火中不住翻滚,奈何荆棘死死扎入他体内,血不住渗透而下,使底下的火更加剧烈燃烧,不过瞬间,已将他烧成一团灰烬散去。
火苗渐渐熄灭,荆棘慢慢缩拢,尖刺系数收回,又变成褐色的藤蔓,搭成了一条绳阶。圆圆藤球两边分开,走出来碧衣女郎,纤腰白束,银铃微微脆响。她优哉游哉,举步而下,叹息道:“既如此,便如你所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