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同风起》宝韵

14、谈心

　　下午买的笔墨纸砚都放在书房，也一早就说了书房拨给给李江川看书用，里面的摆设白日里也是细细瞧过。琴是凌初方才给李江川，叮嘱他放进去的，本打算过几日在书房消磨时日用。

　　他此刻这般对李江川说，不过是知晓叶筠心中愁绪，想开解她却也顾忌她的脸面。

　　他一早就发现了，叶筠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情绪极淡，可不知怎的对着入了她眼的少年总显得格外坚强可靠。

　　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见李江川走远，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凌初轻声问她“此曲是你大师兄所做。”

　　掐头去尾，叶筠却听得明白。

　　叶筠点点头，面上还是淡淡神情，眼中却有化不开的怀念。

　　可能她自己也未发觉，她不在戒备他，下意识间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凌初第一时间便察觉了，可并未表露分毫异样。

　　他看着叶筠双眼，“你可还记得，你大师兄因何做了这曲子？”

　　叶筠勾起勾嘴角笑了，“我幼时好动，极是不安份，哪怕是睡着也时时惊醒。大师兄为哄我安眠，做了不少曲，确然只有听到这首才不在闹腾。”想起往事嘴角的笑多了几分。“大师兄不知，我幼时听曲，越听越烦躁，是见他多日守在榻前愁眉不展，不愿他如此担忧才装睡骗他。”

　　凌初听了好笑“你大师兄亦同我们几个说过此事。”只是那时的皇凤兮是炫耀着说的，还被他们打趣了很久。

　　“你幼时被梦魇着了不敢入睡，生生熬了十几个日夜。他知你骗他却不敢揭穿，只望着你能闭眼歇上一歇。”

　　“他呀，一个男修却操着当娘的心”那时他不懂一向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凤凰，为何会对着个女娃娃瞻前顾后，可现在这个年纪倒是懂了许多。

　　说起来皇凤兮虽则高傲却却然有高傲的资本，分明是妖，却比其他妖族更早的懂情。

　　“皇凤兮这人，在我们那辈是极厉害的娇子。不熟悉的人总觉着他脾气不好，一有不痛快定然要同人打一架，打得旁人不敢招惹他。”

　　“昆仑最臭名昭著的暴躁狂，虽顶着凤皇美名，有着那样一张风华绝色面孔，却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幼时惹他的人极多，可不论境界高低，他总能报复回去。”

　　“他那人，心眼小还爱记仇。旁人若惹着他，他能笑着端着那身气度不紧不慢的坑回去。”

　　叶筠抬头看凌初，总觉着凌初讲的同她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凌初笑了“那是以前。你不知，他以前那性子当真是让人头疼，就连我们几个相熟的亦不敢招他。”

　　叶筠抿了抿唇，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大师兄正名。想了许多却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大师兄待人极好。”

　　说完连她自己也知没有说服力，只是看着凌初的目光有些不善。

　　凌初笑了起来“你们昆仑同辈的几个师姐师兄都是他带大的，他待你们自然极好。”

　　叶筠反驳他“不止我几个师兄师姐，大师兄待其他人也很好。”只是怎么个好法却又说不出来，她幼时大师兄自是极宠爱她的，要什么给什么，她不论怎样混账大师兄也帮着她，无人敢欺她。

　　凌初点点头，笑着安抚她。“是啊，凤凰他啊，不知什么时候起那满身尖锐收了不少，越发符合传说中的样子。”

　　叶筠心中一酸，手中发紧，唇角慢慢抿起。她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庇护她们这些同门。

　　凌初说得那些个她皆不知，但凌初最后这句不为外人道的原因，他们同辈几人在清楚不过。

　　在她的心中，她大师兄自然千好万好。据说大师兄闭死关后她曾发过疯，那次吓坏了不少昆仑先长师兄师姐，自此后他们不在她面前提她大师兄，下面的门内弟子自然更是无人敢提。

　　对于当年发疯她做了什么，门中讳莫如深。就连一向爱打趣她的桃风溪也只敢说个开头，她自己更是记忆全无。

　　大师兄闭死关时她且年幼，只记着大师兄是为着救她才要闭死关，其他的记忆慢慢的就不甚清晰，只知大师兄待她极好，只记得大师兄记挂着她记挂着南渊。

　　她心底其实怕极了，怕自己会忘了大师兄。

　　“我记不得大师兄的样子了。”以前放在心底封藏的秘密，不肯告诉旁人的秘密就这般说了出来，后面的话倒是容易了许多。“凌初，我记不得我大师兄长什么样了？”

　　“上次在仙道盟你同三师兄说以前大师兄同你论道时时把我放在膝头照看，可我怎样回想都想不起来。”

　　“方才那曲子也是，我知道是大师兄所做，知道大师兄因何而做。脑中的大师兄一袭红衣背对着我奏箜篌，我喊他，他却不肯转过身来。”

　　凌初楞住了，一听他便知叶筠这症状是被下了禁制。叶筠脸色很白，话语平静，泪水却不停的顺着脸颊滑落。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该不该帮她。

　　看着叶筠的仿若未觉，凌初忍不住心内叹息，罢了，忘了便忘了。他在榻上坐下，伸手拭去她脸上泪痕。“他若在，绝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叶筠拂开凌初的手，“我没事，我也不知我怎么突然说这些。”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说“你可以在和我讲讲我大师兄吗？”

　　见凌初望过来，又否决了这个提议“算了，不用了。”

　　她总想追寻大师兄的影子，可凌初认识的大师兄同她认识的本就不同，这样做没有意义。

　　向后靠在榻上，看着天上明月，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叶筠脑中疼痛，怎么突然就讲起了这些，怎么眼泪就止不住了，她这爱哭的毛病当真是丢人。

　　旁人说她淡然但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那件旧事是她心底最大的伤。这般贸贸然就讲出来，真不像她往常的性子。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好，或许是凌初脸上神情太过温柔，或许……是她太寂寞了。

　　脑中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些，身旁有笛声传来。叶筠闭眼静听了会，又睁眼看凌初。心中恍惚想到，这曲调同大师兄所吹奏的一般无二。

　　叶筠一时又楞住了。

　　叶筠哪里知晓，当年这曲子还是凌初谱的词，只是当年要人哄的小娃娃如今已这般大了。

　　他对叶筠的观感复杂，初时不过是觉得这是旧友疼爱的一个晚辈，理应照顾一二。后来不知怎的心中总是想亲近她，他便顺势而为。

　　被好友玩笑的一句，“是该娶妻了，你可想过娶叶筠？”当时觉得好笑，好友怎会有这般古怪念头。

　　可细细思量又觉着要是娶妻他会想娶谁呢？他的爱慕者不计其数，能聊得来的红颜也有几个，可心中从未有过娶妻的念头。

　　可方才好友提起叶筠，脑中浮现叶筠的身影他竟然不抵触，一时嘴角的笑都僵了。

　　见好友兴味的眼神，他轻叹“我不过是见了那娃娃两次，一次还是同你前去会友，怎就谈到要娶她了？”

　　好友哈哈大笑“不知是谁巴巴的听了人家女娃娃好久的传闻，听我要去拜访又巴巴的跟了去。第一次还能说同我一起去会友，第二次人家可未请你，什么时候凌少主也会不请自来了。你那流水一般的东西可劲的往那小院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支使着人去提亲呢！”

　　“我们凌云少主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那送的礼单子厚的，要说对那女娃娃没意思，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不都说了，她恰好帮为了我点小忙，那是谢礼。”

　　好友听了，没说什么，眼中却意味深长。

　　因着这个，他又去见了叶筠几次。可她似乎恼了他，连话都不爱同他多说。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有趣。那次告知叶筠他有了心仪的姑娘，说出来自己也楞住了。可身旁的叶筠对他倒是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知晓叶筠离开仙京城，他也不过是同自己说：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总要寻到她才安心。可山中几月相处仿佛又回到从前，叶筠仍旧冷冷淡淡，仿佛什么事都未放入心中。

　　提议入人间不过是想瞧瞧他这叶师妹可是当真什么人事都不放在心中。见她对李江川多了几分宽容与喜爱，明知那不过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照拂，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快。

　　现如今就连他自己也觉着好笑，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遇到这小女子就乱了分寸。

　　相处一年多叶筠对他始终有礼客气，压根不知他心中种种念头。可他却然是不想在如从前一般相处了。

　　回过神来，叶筠靠在榻上已昏昏欲睡。

　　凌初挥手灭了附近的灯，只留了远处的几盏。施了个法诀，叶筠彻底睡过去。拿出锦被盖在叶筠身上，凌初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花园中暗香浮动，夜间开放的玉兰花散发着悠悠光亮。虫鸣声风声方才还响得紧，可凌初也不过一拂，这小小的花厅内在无任何声音，连四处透过来的风都不在冷冽。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响起脚步声。李江川抱着琴走了进来，见着叶筠睡着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度。“叶姐姐睡了？”

　　“嗯”凌初淡淡应了，目光看着叶筠睡颜，眼中无任何情绪。

　　李江川在方才下棋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香茗饮了一口，并未追问方才他离去后他们二人讲了什么。

　　小小的花厅一时安静极了，静得有几分诡异。

　　本该心怀诧异好奇的少年，此刻在不是白日里的模样。若叶筠醒着，定能发现此刻的少年同往日的凌初似有几分相似。

　　月上中天，花厅里的三人，一个沉睡着、一个看着沉睡着的、一个清醒无睡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凌初似回过神来，。“不早了，早些歇着，我送你叶姐姐回房。”

　　待那两人身影消失，李江川轻笑一声，嘴角缓缓浮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