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茉七

27、第27章 炼妖阵

　　踏出澧山，鹤乙抱着恹恹欲睡的白灵，瞅了一眼莫钟，见他亦是无甚主意地耸了耸肩，便悄悄凑到谢桓身边，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寻了住处歇下……”

　　不待鹤乙将话说完，便听一直望着澧山兀自沉思的胡不归淡淡开口：“鹤乙……”

　　“小公子！”鹤乙忙应声恭敬垂立。

　　“你们先回天玑。”

　　“小公子要去何处？”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一番都看向胡不归。

　　“我有些事情……”胡不归沉吟片刻，续道：“我已传音至天玑山，届时林掌门自会安排……”说罢，又看向众人，道：“乾坤卷轴，我设了万剑阵法，近些日子，你们且好好修习，待我寻了抵御摄魂术的法子，定会在不延一行前赶回去。”

　　鹤乙微惊，忙提醒道：“他们也一道回天玑么？”

　　莫钟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胡不归自然知晓鹤乙担心，他扫了一眼林夕清，见她亦是紧张地瞅着自己，便点头看向诸人道：“你们师父问起此行之事，若觉为难，告知亦无妨。”

　　谢桓面有赧色，抱拳道：“晚辈们知晓其中厉害，前辈回来之前，我与莫师兄一定会对白灵之事守口如瓶。”

　　莫钟连忙点头，林夕清心道胡不归既敢让他们一起回天玑，怕是对向戟一事已做了妥当安排，现今听了谢桓莫钟保障，心下稍安。

　　几人御剑破云而去，胡不归回首瞧着笼了浓浓墨色的澧山，又想起师父的话，心头不禁五味杂陈，那不是炼妖阵么？那真正的炼妖阵又在何处？这疑问怕是只有见了向戟才能知晓的吧！

　　余下几日，胡不归念了闭息诀将澧山寻了一遍，也未瞧出什么异常之处。妖界莲池，胡不归手中握着红袖灵丹，垂首瞧着池面粼粼水纹，白灵蹭了蹭他的脚跟，吐出那颗黑珠。

　　“呜……”

　　白灵叫的温顺，时不时地拿鼻尖拱着胡不归，似是催促他拿起黑珠。

　　胡不归将灵珠抛出，池面莲叶徐徐铺展，待白莲绽放，踏步而起，水面霎时漾开圈圈涟漪。

　　红光铺下，一如初入时境况，只不过此时，胡不归心境敞亮，知其所见所闻皆虚像，可在瞧着那袭素青身影时，还是禁不住晃了心神。

　　“师父……”

　　尹烛没有骗自己，可之前师父为何一直不愿显身呢？

　　胡不归望着那清瘦身影，漫山青花纷洒如雪，她缓缓转身，眉宇之间尽是冰色，山风习习扑鼻，有阵阵花香，还有丝丝……沉香……

　　将红珠隐去，淡淡沉香味道愈加浓烈，胡不归缓缓闭眼，任由意识沉沦……

　　“不归……”

　　红光似鞭交错缠向缓缓下沉的胡不归，向戟显出身形拖住怀里已昏沉过去的人，他瞧了一眼周遭，眉眼之间凝着忧色，腾出一只手，口中念诀，五指屈起，池水翻涌如巨大的漩涡徐徐转动，天地倒转，脚下是透白的湖面，向戟拖着胡不归朝漆黑的头顶游去。

　　有鸟鸣声，还有清新花香，胡不归眉头微动了动，不是不归山，猛然睁眼坐起身子，床侧的红色纱幔让他不禁愣了愣，这里有他熟悉的味道，像是……

　　“小子，你可算醒了！”

　　忽听一道夸张刺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眨眼的功夫，胡不归便见向戟已落坐在自己床头，他着了初见时的红袍，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勾魂般直直地瞧着胡不归。

　　胡不归微微蹙眉，干咳了几声正要开口，却突然睁圆了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向戟，唇角微颤了颤，“你……你……”

　　“我为何有了身形？”向戟咧了笑，宽袖一展，向后仰靠在床上，得意地道：“到了自家地界，造个躯壳还是不成问题的。”

　　胡不归不置可否，只默着不说话，向戟见此，虚叹了一声坐起身道：“这确实是假身……”

　　顿了一顿又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妖界，我堂堂妖族少主，总不能那样子出现在族人面前吧！”

　　胡不归震惊道：“这里才是妖界？”

　　向戟耸耸肩道：“我收到你的传音，得知你们一无所获便猜想当年我离了妖界后，长老们可能以阴阳镜颠倒了众像，你们见到的那个不过是幻象，真正的妖界是在池子下面。”

　　”那炼妖阵？”

　　“那莲池确实是炼妖阵，只不过是幻象里的炼妖阵，自然做不得真。”

　　“……”胡不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遇见了师父！”

　　“你师父？言七音？”向戟惊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她……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现身。”

　　胡不归不觉抚上心口位置，那里满当当的放着雕兰香鼎，可那里又空落落的，他的师父，他此生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愿意现身呢！

　　“小子，你道行不行啊！”

　　胡不归将事情原委告知向戟后，向戟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嘲笑了一番，方宽慰道：“噬梦兽乃妖界神兽，你中了它的堕梦也算正常，要不然长老们也不会放它出去抵御外界了！”

　　“那真正的摄魂阵法呢？”

　　向戟狐疑地瞅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堕梦与摄魂皆属幻术，只不过堕梦是因着你日思夜念织梦之后，由噬梦兽呑了梦境，使你的元神困于梦境之中一同被它食入腹中，直到元神被它吸食干净……”

　　胡不归面上微红，他知道向戟的意思，那炼妖阵是假的，可他启动的摄魂阵法却是真真切切从向戟那里学的，换而言之，在假的炼妖阵，那摄魂阵法威力并不大，以他道行这点幻术，按理他是能抵的住的，可他却在那里被摄了魂识，以至在幻境之中还做起了梦，让噬梦兽有机可乘……

　　“不归啊！”向戟负手而立，一副多情空余叹的悲切模样，唉唉怜怜地道：“小七音确实招人喜爱，你……”

　　“我知道！”

　　胡不归匆匆打断道，适才一涌而出的羞耻还未完全褪去，他捏紧了手心却控制不住狂跳不已的心，“她是我师父……我知道！”

　　向戟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瞧着胡不归红透的耳根，心中甚是酸楚，他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呢！

　　“你且歇歇！待明日，我们便去炼妖阵！”

　　夜，极是漫长，胡不归静坐了一夜，心里想的尽是不归山上的言七音，他的师父。

　　翌日，向戟与胡不归并肩立于莲池之前，水面白莲如玉摇曳，莲叶翠碧如盖，向戟以狐丹做介布了阵法，瞧向胡不归：“可准备好了？”

　　胡不归垂眼瞧着那池面旖旎红光，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不延岛的幻术当真比不得它么？”

　　“那是自然，不延岛幻术以草木为介，纵是仙草灵根，又怎比得过狐妖的灵丹……”

　　不待向戟将话说完，胡不归便没了身形，向戟朝着池面“哎哎哎”的叫一阵儿，又嘟囔了几句“没良心”之类的，方撩了衣摆支起一条腿踩在池边的砖沿上，探手折了一扇莲叶在脸上比划了比划，哼着小曲儿将莲叶往脸上一盖沉了屁股就躺了下去。

　　兴许有了前车之鉴，胡不归在幻境之中，只觉本心清明，周遭一切似是织梦般不断的变换，人和物陆陆续续出现，又徐徐交缠扭曲，就像是在琢磨胡不归的心境一般。

　　如混沌之初，胡不归行在一片虚无之境，天地万事万物依旧在不停变幻，脚下忽地出现一阶石梯，踏上石阶，眼前霎时真实起来，石阶两旁翠植奇石相伴伸向山巅，隔着枝叶隐隐能瞧见头顶湛蓝的天，胡不归抬头望了望，这石阶长的瞧不见尽头，可他知道，这里是天玑山，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天玑山。

　　忽而潺潺流水声入耳，胡不归遥望天上嘶鸣的飞鹤，扑面而来的微润水汽让胡不归恍恍出神。

　　竟如此真实么！

　　并指念诀，胡不归唤出佩剑，御剑腾空而起，哗哗水声涛涛入耳，眼前万丈瀑布自峭壁泻下宛如玉帘，水潭之上云雾迷蒙，飞鹤盘旋其间。

　　胡不归心道并未在天玑山见过此景，不知幻境里的天玑何以有这般景象，忽见那水潭之上显出一道金光虹桥，再定睛细看，那水潭之中金桥之下似有一人。

　　胡不归御剑而下，飞鹤惊鸣，金光消散，那水潭中的人缓缓睁眼，似被人扼住了心跳，胡不归颤声道：“景明子！”

　　时空静止，胡不归瞠目瞧着脚下凝止的水面，景明子自水中起身，白衣裹身，长发束起，当胡不归与他平视相对时，他已是一副清寒疏离的仙人之姿。

　　胡不归心跳的厉害，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不知怎的，只觉喉咙那里梗着些东西，他想张嘴，可仿佛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木立着，眼瞧着景明子剔透似冰的眸渐渐显出一丝裂痕，合抿的唇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了一下，长指徐徐抬起直指胡不归心口位置。

　　似冰锥剜心，胡不归不禁咬紧了牙关微微颤抖起来，适才景明子眸中片刻的温情可是因着他发现了自己心口的雕兰香鼎？思及此，胡不归也不知胸腔的绞痛到底是因着景明子指尖的凌冽寒气还是因着其他，他只觉若是让他亲眼目睹师父和景明子相见，他就心疼的要死。

　　“唔……”

　　胡不归心口猛然一揪，嘴里霎时一口腥甜，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将余下的腥甜尽数咽下，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他拼尽所有的理智在克制，克制自己想要动手抢过他手中的雕兰香鼎，抢过那个放着师父的雕兰香鼎。

　　眼前的人，是他想一较高下，却又深知自己于他，不过是浮世尘埃般不值一提的人。这云泥之差，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他连直面他的资格都没有。他恨他，恨他害的师父成了如今模样，可他又感恩与他，若不是如此，他亦遇不到师父。

　　他一面感激他如虔诚的信徒，一面又痛恨嫉妒他如斯，这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提醒着他妄想师父的卑劣和嫉妒旁人的丑恶。

　　“她修了封寒？”

　　景明子的声音淡漠幽远，如冷冽冰泉，凝了寒霜的眸淡淡瞅着手中之物，无一丝波澜。

　　那瞬的惊喜温情，竟是错觉么，胡不归胸腔顿时恨意滔滔，他怎么能这么漠然平静地提到师父，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的人，师父为了他……为了他……

　　沉香浓郁，褪了那份清冽，胡不归猛然怔住，这……是师父的气味。景明子做法将言七音自香鼎之中引出，青衣似玉，长发如墨，那寒冰一般清秀容颜竟有了微微血色，胡不归怔怔地瞧着自家师父，心抑不住地狂跳，或许……或许……他能让师父醒来……

　　“师尊！”

　　似溪谷之中的一股清泉，那声音绵薄幽静，却如利箭破雾般沉沉击破了胡不归心头蒙着的万层叠嶂。

　　风拂过，滔滔水声乍现刺耳，胡不归垂眼瞧着脚下潺潺流动的潭水，水花晶莹，那里并没有景明子。

　　是幻术么？胡不归眸中浅显失望，他无力地垂了头，那道“师尊”，是师父的声音，又不是师父的声音，记忆里师父的声音总是冷漠疏离的，可这个，却是天玑山言七音唤宋凌子的声音。

　　“不归！”

　　胡不归不禁苦笑，原来在师父一事上，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么，每每只能在这幻境之中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恨自己无能也好，耻自己卑劣也好，师父，就是自己心中一根刺，她本不该出现在那里，可自己又不舍得将她拔掉，如果可以，他想让那很刺在他心里生了根，永远去除不掉才好。

　　“不归！”

　　声音再次响起，胡不归凄然一笑，早就告诫过自己莫要妄想，莫要奢望，为何还缕缕破功呢！胡不归啊！胡不归！你竟真的只有这点德行么！如此这般，便是万万不如景明子的啊！

　　“不归！”

　　万分建设之后，胡不归方有了抬头的勇气，既然避不开，那就不避开好了，他爱慕自己的师父，切切实实的爱慕，在这幻境之中，万物皆是虚假，他的喜欢，他的爱恋，无论是埋在心底还是显于世俗，又有什么关系，他不必担心世俗的大逆妄为，亦不必担心师父的失望惊怒，在这里，他想放任自己的心自由一回。

　　“不归！是我！”

　　碧潭之上，言七音青衣翩翩，长身玉立，恍若出尘仙子，修长的眉虽还染着冰霜，可那微润的眸，平静温和，犹如冰雪初化的三月春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