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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宴献舞,入宫为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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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许多年,我一直在琢磨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兄长劝我赶紧把这件事放下,说这只是一个闹剧,不该在我心里占据地位。
于是我照做了,可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我十四岁那年,皇帝为召晞公主设宴庆生。为表忠心,父亲便让我献上一曲剑舞,那是我最擅长的东西了。
宴会前夕,陛下来了家中一趟。
他拎着一个古朴的食盒,那款式很旧,是前些年流行的,可我越看越眼熟。
“多年不见,璲禾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可真不像当时追着我喊伯伯的小女孩儿啊。”陛下拿我打趣道。
父亲问:“阿顷,你这是何意?为何还带了个食盒,莫不是又给璲禾带了好吃的?”
他们在私底下就是这么称呼,陛下也从不在意这些虚礼。
陛下甚至给父亲说过这样的话:“霁舒,只要你不做祸乱宫闱,违反朝纲,你做什么朕都不怪罪你。”
但我们都知道,哪有皇帝会不怕自己的臣子功高盖主呢?这些只是客套话罢了。
“这是小瞳让我拿来给璲禾的。”陛下笑了笑。
喻曈?他为什么会有这个食盒?这明明是当年花灯街我送给那个女孩的。
话及此,我再怎么蠢也想出那种可能了——当年那女孩就是喻曈,而被我救下的人,就是她的侍女。
然而我当年并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我身份的信息,转念一想,我快被自己蠢哭了:
她可是尊贵的公主,这种事情一声令下,就会有很多人去帮她查,想知道我是楼家嫡小姐并不难。
我接过食盒,道:“多谢伯伯,还请您回去帮我好生谢谢公主殿下,这礼物我真是喜欢极了。”
陛下大笑着:“不急不急,等举办完生日宴,朕再安排你们二人见面。”
我连连点头。
多年来我一直待字闺中,只有那次花灯节才勉强出去玩了一次。
说来也是好笑,我说想出去骑马,父亲和兄长就直接建了一个马场给我;我说想吃糕点,陛下就直接排了宫廷厨师来府上。
总之,我几乎是有求必应。
而这些行为也阻断了我去外面的机会,我时常猜测这原因,也总是弄不清真假。
直到一日,我和谌颐在院中放纸鸢,风大得把线弄断了,纸鸢也随之掉落在厨房附近。
我让谌颐在原地等着,自己去寻找。
走到厨房附近,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外面也太混乱了吧,辽人居然还敢来京城作祟。唉,真希望小姐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父亲把我关在府上就是为了保护我?这是最好的猜测。
我迅速捡起纸鸢,把此事掩埋在心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跑回去。
宴会当日,我穿着耀眼的红色衣裳,紧跟在父亲身后,人们不是投来的眼光让我心惊。
我平时虽然跳脱,却不时常去拜访别家女子,更别说与他们有任何来往了。
所以我只好坐在席上一动不动,眼中只有面前的西域水果,据说是叫菠萝,南蛮进贡的。
我细细品味这菠萝,酸甜可口,令人回味无穷:“谌颐,能带回去一些吗?”
谌颐笑话我:“小姐您何时这么贪吃了?您一开口,陛下不还命人把这稀奇玩意儿送个十箱八箱的到府上?”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己吃菠萝。
“公主陛下果然没说错,璲禾可真爱吃这些水果。”父亲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
我心下一惊:“居然是公主陛下安排的吗,她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父亲眸光暗了暗,沉默不语。
我看向谌颐:我一直待在家中,不可能有外出与人见面的机会,唯一的可能便是……皇室在我府上安排了人。
果然还是不信任我们啊……
“小女习武多年,也想借此机会跳支剑舞给陛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父亲举杯问道。
有了刚才一事,我更加紧张——若能让陛下对我家少点戒心也是好的。
陛下龙颜大悦:“不错,赶快请令爱登台,令朕开开眼界啊。”
我一身红衣,手中灵活转动着银剑,双眼被白纱遮盖。
那练了成百上千次的舞蹈早已烂熟于心,点、刺、挑、劈、撩、格,每个动作发挥到极致。
我脑海中浮现了公孙大娘的舞蹈,可谓剑气动四方。
听侍女谌颐说,我那天如天仙般,惊艳众人。
“殿下,该敬酒了。”我又听见那天的姑娘的声音,碍于白纱,我只能看见朦胧的一个身影。
我迫切希望自己把白纱摘下,当然我也这么做了。
我看见那人的相貌,她坐在高台之上,右手举着酒杯,睥睨一切。见我看向她,她把酒杯向前一推,似乎在与我碰杯。
华灯初上,那张脸我看的越来越不真切。
我醉了。目光却依然投向她。
“秉父皇,今日借着醉意,儿臣斗胆提出一个请求。”一名皇子骤然起身,拱手向陛下示意。
陛下抬了抬手,让他说。
听周围大臣的话语,我隐约猜出他就是大皇子喻初年,皇位最有力的继承者。
喻初年道:“今日一见璲禾妹妹,就觉心头小鹿乱撞,难以自拔。儿臣并非糊涂,而是一见倾心,想请旨赐婚,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我不知所措地坐着,手也无处安放:这不过是我与他见得第一面,怎么就要与我成亲?
陛下还未开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这怕不妥吧。”
众人把目光投向那人——召晞公主,她接着说:“妹妹以为,璲禾姐姐还未及笄,这么急着嫁人,可不太好吧。”
喻初年被她说的脸红,讪讪地坐下:“妹妹说的是,是哥哥鲁莽了。”
他不可能是因为心悦我才向陛下求亲,我是楼家独女,他若是娶了我,父亲必然会因为我而忌惮兵权——
喻初年只是为了控制楼家的权利,而这主意,也就只有坐在顶部的那人——皇帝。
我霎时感到了他心机的深重,心里生出一阵恶寒。
他不再是我认识的顷伯伯了。
这场宴会最终以奇怪的氛围结束了。
两年后,就到了我的及笄之日,
那日,父亲给了我一对玉佩,语重心长:“璲禾,这玉佩是为父请人用上好的白玉制成的,若你遇上心仪之人,认为他可托付一生时,便将这玉佩中的一枚赠与他。
璲禾,爹只要你平安喜乐。”
“谢过爹爹。”我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在内衬之中。
府外传来公公的尖声高喊:“圣旨到——”
我和父亲相视,脸上都有些疑惑,但还是飞快地到门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骠骑大将军嫡女楼氏璲禾,伶俐聪慧,武艺高强,实为女中豪杰。故封楼氏为尉林卫。即日起,贴身保护召晞公主,即刻入宫,不得有误。钦此——”
公公笑眯了眼:“楼小姐,接旨吧。陛下还想见您与将军一面呢。”
我接过圣旨,低声对父亲说:“召晞公主,她已经十三了吗?”
召晞便是当年我献舞的对象,当今圣上唯一且最小的女儿,她闰名喻曈,前皇后所出,但皇后身子弱,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念公主自幼丧母,陛下对她也是百般宠爱,这才使她娇蛮无礼、喜怒无常——外界都是这么传的。
说起来,她应是见过我的。
换了身干净利落的体面衣服,父亲与我才出发去皇宫。
“宫里深不可测,如若遭遇危险,就去东门找你长兄毓弦,他会护你平安。”父亲道。
金玉满堂的大殿内,在一种莫名的静寂气氛中,我的心也紧张起来。
“皇上驾到!”
我匆忙跪下,行跪拜礼:“臣女……”话音未落,陛下便命我们起来,大概是因为父亲与他是结拜兄弟吧。
陛下笑得很开心:“近来琐事冗多,未去府内拜访霁舒,近来可好?”
父亲谦逊地笑了笑:“陛下可是折煞老臣了,臣未来拜访您已是不敬,怎能请您屈尊大驾呢?”
陛下对父亲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搂着父亲的肩膀说了好些客套话,才进入正题。
他遣散了侍女与太监,只留下一个侍卫。
“霁舒、穗禾,朕知道你们多日不见毓弦,今特把他叫来与你们一叙。”陛下很慈祥,“毓弦,快来与你的家人闲谈一番。”
身着暗红色长褂的男子在此刻脱下了帽子,露出清朗隽秀的容貌,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使我恍惚了一瞬。
父亲先开了口:“毓弦……”
“见过父亲。”此刻殿中只有我们,兄长轻松了不少。
“兄长……”我一步步,犹豫着走过去抱住兄长,“我好想你……”
兄长的手先是举起,然后无力地落下:“我也是。”
兄长与父亲被陛下安排到偏殿商谈,这自然是因为今日的正事与我有关。
离别的那刻,兄长的眼中闪着泪光,这点我最清楚不过。
我往正殿内看了一眼,浅蓝色的襦裙在大殿中十分耀眼,白玉流缨簪光彩夺目。那人酌了杯清茶,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优雅与清高。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从后门吗?
她就是喻曈吧,与传闻中真不相像。我暗自想到。
陛下走至我身边:“璲禾,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
明知故问。
我瞥了那个身影一眼,答:“公主体弱,又是孟朝最尊贵的公主,自然会受到他国刺客的刺杀,而臣女既为女子,又略通武艺,实为保护殿下最佳人选。”
陛下大笑起来,显得深沉不已,难以看透:“瞳儿,过来见过你璲禾姐姐。”
喻曈悠然起身,额间一朵花钗,粉红的唇色增添一分活力,她笑靥如花:“小瞳见过穗禾姐姐,以后就有劳姐姐了。
她的眼睛明艳动人,万种风情尽敛其中,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喻曈抿了抿唇,水灵的脸蛋变得微红。
“见过公主殿下。”我作揖,却见喻曈面露不喜,果然是喜怒无常的公主。
她不开心地说:“姐姐不必如此,小瞳不喜宫中礼数,大可放松一番。”
果然是涉世未深、从小被皇帝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连基本的隐藏情绪都不会。
但她也震撼住我的心灵:自幼便被枷锁束缚的金丝雀,竟有天会想挣脱束缚。
我忽得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想习武却不被允许,她不愿遵从礼数却被诟病。
我们都是异类,却聚在了一起,给了彼此光芒。
“我明白了。”我算是放了心,小声嘀咕,“她与传闻中真是大相庭径。”
喻曈看着我,平日里能透过双眼窥探他人的我,此刻却无法看出她的内心所想。
她好像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欣喜,有点可怕,像只盯着猎物的老虎。
脆生生的声音朝着喻倾道:“儿臣先行告退。”
我眼前闯进了—抹浅蓝,就听见喻曈说:“穗禾姐姐,我带你去凤阳宫,劳烦跟紧我,皇宫内人眼杂多,可能会有危险。”
小公主虽涉世未深,但深谙宫中的道。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心疼,想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与脸肤以表安慰,反应过来时,我手已放在她滚烫的脸上。
她跟神空洞,面色涨红,愣神:“姐,姐姐,你……在哎做什恩恩么啊.”
我顿了顿,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想摸一下冒犯了你,抱歉。”
喻曈失落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无妨。”
走过一扇门,里面进进出出一群端着衣服的宫女太监,衣服的形制大都相同,惟有红蓝之分。
我面不改色,小声问喻曈:“那可是侍卫的服饰?为何我不去领?”
喻曈并不在意,哼着轻轻的调子回答:“因为姐姐与他人不同。”
她突然转过身,周身渡在阳光下,柔和的光茫把她包裹得像天仙:“姐姐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地位自然与他人不同。
我笑得很灿烂,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只是那句“为什么”被喻曈的动作压了回去。
喻曈又指按在我的眉心,这是孟朝表示“对你的至高无尚的忠心”的方式。
喻曈闭上了双眼,我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两人兜起彼伏的呼吸声和有节奏的心跳清晰可听,令人面红耳赤。
喻曈默念了一会儿祝福,又忽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姐姐,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只当是小孩的儿戏罢了,“好,我不离开。”但若有天你离开了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雪下了起来,落在我们的发丝、衣裳上,温馨的场景霎时有些寒冷。
我解下自己的雪绒披风,搭在喻曈的肩上:“走快些,别受凉了。”
她摸了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眼底是很明显的快乐。
“好。”冬日初雪,皑皑的一片透露着纯净与新生。大概吧,大概人的心境不同,所感受到的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