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碗七

1、第 1 章

　　001
　　都说大学期末周，寿命减七年，别说学生，就是老师也够呛。程呈眼瞧着桌上卷子盛开着白花花一片，犹豫要不要请课代表帮帮忙，正拿起手机，一条信息就蹦了出来。又是那个匿名号码发来的图片，图片上诉说着自己的丈夫出轨前女友的证据，翩翩公子笑，轻把佳人抱，不就是那风流多金的宋彧吗？程呈微微皱了眉头，随即决定凭一己之力改完所有的卷子。
　　人一旦忙碌，时间总是匆匆即逝。等改完一沓卷子，已是晚上九点半。程呈掏出手机给婆婆，也就是宋彧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告知家里今晚自己住教师公寓。收拾好试卷正好十点，程呈抱着外套走出办公楼。1月的申城，飘起漫天大雪，路灯泛黄，星星点点，天与雪与灯相接，配上程呈宠辱不惊的脚步，倒让人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她是极其怕冷的，不敢多逗留，偏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转念一想，莫约是宋彧打来的，便决定跑回公寓再对付电话。
　　“喂，怎么了？”
　　“老婆，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接电话？”
　　“刚刚在回公寓的路上，太冷了，没顾上电话。”
　　“教师公寓没有地暖，你记得用上空调和热水袋，别生病了。”
　　“我会的，你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晚安。”
　　“晚安。”
　　宋彧和程呈是去年9月份结的婚，到现在也不过3个月。他们的婚姻关系总是这样，浅尝辄止。宋彧多情温柔，体贴也不到心里，程呈温润乖巧，顺从也不过表面。就好像刚刚的对话，宋彧不说因公寓没地暖来接程呈回家，程呈也不问下午收到的短信。
　　程呈想着，如果这辈子就这样相安无事，清清静静的生活，倒也十分愿意与他虚与委蛇的浅尝辄止。思绪飘飞，一夜好眠。

　　一般大学的寒假放假时间都是1月7日到10日，往年申大也是早早放假的，可今年多了期末实践周。所谓实践周，也不是工作实习，是一部分老师给学生上几节实践型课程。程呈作为外语学院的新秀，理所应当的成了假期炮灰。只是其他老师叫苦不迭的工作，她倒是乐在其中。自她上次因改卷留宿教师公寓，便不曾回过家，也不曾见过宋彧。而宋彧的每天一个电话，如例行公事般在每晚10点如约而至，打来也不过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寥寥几句还不如“早安、晚安”。

　　今日是实践周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的听课质量急剧下降，台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使程呈感到莫名烦躁。她抬头望向窗外灰蒙的天，枯树随着寒风摆动，偶尔几只鸟飞过，是唯一的生机了。现在放假，等过了除夕、春节、元宵才能开学，一个月的时间真是难熬，想到宋彧的公司也休假，他起码会在家里待半个月，程呈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许是老师安静了下来，学生们也没了声音，可程呈内心十分烦闷，便提前结束了课程。学生们一个个飞窜出去，一百多人的教室一下子空旷起来。程呈怔怔的坐在讲台上，一样的教室一样的时节一样的申大，程呈回忆起过去，感到鼻子发酸。
　　“怎么提前下课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传来两下叩门声）
　　原来是宋彧。
　　程呈一怔，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宋彧走到她面前，低头笑着望向她：“刚刚去你的办公室，赵老师告诉我你在这里上课，
　　我就想来看看你上课的模样，没想到提前下课了。”
　　程呈微微一笑：“学生的心都飞回家了，也不强留他们上课了。”
　　宋彧：“真是个体贴的老师。回家吗？或者你公寓还有东西需要收拾？”
　　程呈不懂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放假不过一个月，没什么要收拾的，回家吧！”
　　宋彧一笑：“遵命，老婆大人！”
　　宾利低调，程呈觉得宋彧适合骚包的跑车，不过对于他开宾利到学校接她这件事情她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不会引人注意。
　　一上车，程呈就打量了四周，没发现头发等赃物，灵敏的动了动鼻子，没有特殊的气味。她不禁感叹宋彧的缜密。
　　“什么时候开学。”宋彧总是最先挑起话题的那个。
　　“2月25日。你呢？”程呈也总是最能接起话题的那个。
　　“我还有一周才休假，2月15日上午九点工作。”宋彧回答得事无巨细。
　　“嗯。”程呈不再说别的，她想着回家的路途中有这么几句对话就够了，起码不会尴尬。
　　可宋彧明显不满足。他看着程呈安静的眉眼，微风吹佛过她的刘海，配着她雪白的毛绒外套，一副静好的模样。宋彧不要这样，他要鲜活的程呈，他要打破这种安静，尽管别人觉得这是程呈美好的气质，可宋彧只想让程呈对他笑，对他哭，对着他叽叽歪歪的不知所云，对着他蛮横娇气的使使性子。
　　“想去泰国吗？或者海南？我们可以过一个比较温暖的冬天。”他在邀请。
　　“算了吧，我喜欢过年，而且家里有地暖，我也不感觉冷。”我还想回家和自己的妈妈待几天呢，最主要是出去旅游只能和你待在一起，我不要。当然，后面的话程呈是不会说出口的。
　　宋彧皱皱眉：“我们再议。”
　　不再被打扰，程呈终于可以享受车窗外的风景了。
　　002
　　若说美女是用颜值来打动人的，那程呈就是用灵动。大学四年，旁人总玩味她的俏皮，只是自从大三整年经历了一个人，程呈就一年比一年沉默，一直到硕博连读的四年里，同学只觉得她温柔安静。好比现在，放假快一周了，程呈除了回家看了趟父母，便不曾外出，每日只是看书画画发呆，最有烟火气息的活动莫过于种菜了。由于程呈对花粉极其敏感，宋彧家的院子里，自她过门后就没飘出过花香。院子里光秃秃的也很是没意思，程呈就种起了菜，冬日里也不过种些菠菜萝卜，翠绿绿白花花的，土味之中竟然添了些富贵的味道，宋妈对此很是满意，心中不止一次赞赏自己可雅可俗的媳妇。
　　这日赶巧，宋彧上班早退回来，刚进院子便看到了程呈从土里巴拉萝卜。
　　宋彧打趣：“明早集市，许多大妈赶着去给过年囤货，可要载你去挣点零花钱？”
　　程呈知道宋彧笑话她让她去卖萝卜，不禁疑惑这人连着一个星期早退，都是为了巴巴的赶回来打趣自个儿？
　　“老一辈的人说了，冬吃萝卜夏吃姜，今晚我就做个萝卜排骨汤吧！”程呈总在宋彧想调情的时候十分贤良淑德。
　　宋彧听着她吸溜着鼻子讲话的声音，带着点孩子的味道，又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双手，觉着既可爱又费解，只蹲下来说：“你拔完这个就进来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程呈提着两只大萝卜进了门，正要开口问阿姨家里有没有排骨，便看见宋彧端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天可怜见的，宋彧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人懒的从不自己盛饭。
　　看着程呈的呆样，宋彧喊阿姨接过萝卜，又虎着脸叫程呈到身边来。俩人就坐在沙发上，宋彧把程呈的手按进热水中，替她清洗着。程呈暗道不好，宋彧体贴过度的时候就是有所要求。
　　程呈猜测：“你可是放假了要出去厮混？”
　　宋彧不理会。
　　程呈继续：“可是要我给你打掩护？”
　　宋彧挑眉不理会。
　　程呈接着：“可是要我去娘家待几天？”
　　宋彧憋笑不理会。
　　程呈不放弃：“那就说我们出去旅游了，然后我回娘家你去厮混！”
　　宋彧瞧着她想得太美的表情，心中便更加笃定要与她独处：“新婚燕尔未享良辰，怎么说我也得补你一个蜜月。上回说去泰国，未免少了些情调。我定了去意大利的机票，后周我们就出发。”
　　程呈从前雷厉风行，无所畏惧，可近几年温吞得很。别人推她一步，她反而却步。闺蜜总说她深居简出，从不邀约逛街，好说歹说半天也不见她答应旅游。现在宋彧在自己拒绝出行后，直接决定了旅行的地点与时间，程呈只觉得自己和他很远，心里空落落的。多思的女生，总是自己慢慢地关门。
　　宋彧瞧着她沉思的样子，怕她拒绝自己，忙说：“行了，炖排骨去吧。”

　　冬瓜排骨汤的精髓在于浓香的排骨汤沾惹新鲜的米椒，辣味暖身，冬日适宜。程呈把汤拎出厨房时，听见宋彧正和爸妈说下周去意大利的事情。宋家二老一直很开明，更何况催生一直是宋妈的日常要务，像蜜月这样的美妙事物，她巴不得来一打。
　　看见程呈目不转睛的盯着碗里的汤走出来，步伐随着汤的晃动调节速度，指节时不时交替挑起，宋彧失笑，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物，冒着热气的味道冲入鼻腔，一时被温暖包裹，看着色泽，忍不住赞赏：“很香，一定很美味。”
　　看着他对自己良家妇女似的赞美，断然受不得：“一般一般。”
　　饭桌上，宋爸宋妈又称赞了一番她的厨艺，还叮嘱了许多出国旅行的注意事项。程呈含笑答应着，心中却想到《红楼梦》中秦可卿临死前和凤姐说：“这样的公婆，这样的人家，我竟是没福了。”程呈想着宋爸宋妈很好，像对待女儿一般的对自己，她心中无比感恩，可是她一直是个自由习惯了的人，任何的感情在她受之有愧时都会觉得是束缚，而束缚最让她没有安全感。
　　终于熬过了饭桌，程呈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宋彧，我们去消消食吧！”她很少与宋彧独处，不是没有机会，只是自我保护的人习惯去规避风险。
　　俩人走在小区的花园里，冬日的夜风有些刺骨，却也吹得人清醒，她想着和资本家协商问题需要保持头脑清晰。
　　“我不想旅游，更不想出国，读研以后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朝圣。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外出。”程呈开门见山，言辞恳切，她知道宋彧想听她说心里话很久了。
　　“为什么。”宋彧的脸上竟是看不出表情的，只是就事论事地问原因。
　　“第一，我很喜欢过年，我喜欢看万家灯火红灯高照，想听男女老少欢声笑语，想吃阖家团圆饭。第二，两个人只有在磨合后有所契合了才能去旅行，不然关系会适得其反。第三，我想回家住几天，我很想我的妈妈。”程呈望着他，眼睛也不眨的望着他，她想听宋彧说好。宋彧虽然有着富家公子哥的脾气，可对自己一直都是很温厚的。
　　“程呈，我娶了你。”程呈以为他还有下文，他却不再说话了，只是不咸不淡的看着脚下的路。
　　程呈知道，她拒绝的理由不温不火，宋彧不满足她这样的坦白。她还想说些别的，却发现说什么都像是讲大道理，没有用的，宋彧大概是不想理她了。
　　两个人就这样顶着寒风走了一段路，一言不发，各有所思，气氛过于尴尬就得有人妥协。
　　“我在读本科时转了专业，面对考研，选择了跨考，到了考博，又是一次跨考。求学八九年，经历了四个专业，我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定性的人。有时候改变是好事，起码它让你乘兴而至尽兴而归。”程呈觉得自己不知所云，不知道宋彧听懂了什么。
　　“是，你是自由的。”宋彧看着她费劲思考的表情，嘲讽自己何苦为难她呢？
　　程呈一顿，抬头撞进他的眼睛，她想看清他的表情，看着看着，她觉得鼻子一酸，是的，她没办法，她看出来了，宋彧的眼睛里也写着没办法。
　　步子紧不得，慢不得，自救不得，他救不得，除了耗着，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