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与狗（短篇）》竹外桃花87枝

2、第 2 章

　　顾容意识是半清醒着的，他知道狄向期把他架了起来，也听见了他和医生在讨论给他打那种他最讨厌的特效药，顾容想拒绝，但他没有任何对于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是这具身体的傀儡。

　　他感觉到冰凉的针头扎进身体，把霸道的药液蛮横地灌进身体里，这药起效快，救急，已经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几次了，但顾容并不感恩，非但不感恩，这种药是顾容明令拒绝的，因为活过来的代价太痛苦了。

　　像是下过了一次地狱，浑身油锅里烹炸过一次，顾容自诩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真要是死了，也不至于下地狱吧。

　　但每次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家庭医生会征询父亲的意见，现在已经更过分了，根本不问父亲，狄向期都能代为决定了。

　　四肢百骸里像是有岩浆流动，但过了一会儿顾容又觉得冷极，整个人蜷在狄向期的怀里打着摆子，狄向期的指节一下下碾着他浑身薄薄的筋骨，多少让顾容舒服了一些，只听见男人嘶哑的音调不厌其烦地哄:“少爷，没事儿，没事儿，过会儿就舒服了，休息会儿就没事儿了……”

　　顾容心想放屁，我难受得快要死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顾容的呼吸通畅了很多，不依赖呼吸机也情况也算稳定，狄向期看着在他怀里挣扎都挣扎得很微弱的人，心疼地蹭了蹭他家小少爷细瘦苍白的脖颈。

　　狄向期其实按理说可以撤了，但他舍不得，少爷的被窝暖和安逸，昏睡时的小少爷脸上带着一点儿脆弱神情，和清醒时候的不一样，小少爷清醒时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总是带着那么点傲人的劲儿，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端坐着，刻意做成银白色的定制轮椅，在小少爷的白色钢琴前面就像是独属于小王子的王座。

　　“虽然这种时候也很可爱……但还是快点好起来吧……”狄向期趁着家庭医生退出去的空挡，低头在小少爷的后颈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顾容浑身一个激灵，男人的嘴唇还很冰，那么久了也没有暖和过来。

　　所以才用毯子裹着他抱着的吗……顾容有些失神地想。

　　狄向期倒是没有疑心顾容醒了，这药的副作用很重，打完之后向来有一段时间人事不省，看见顾容轻轻抖了一下，只觉得是自己冻着他了，轻声哄着:“冷了吗？也是，我身上凉，等一会儿哦，我去插一下电热毯。”

　　狄向期动作极轻，一手轻轻托着顾容的后颈，整理了一下身后的垫子，才轻轻把顾容的脑袋靠在了上面。

　　顾容对这些太熟悉了，狄向期只要在他身边的早晨，晨起都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狄向期不会直接叫他起床，只会这样慢慢地给他往身后加软垫，让他慢慢坐起来，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不会眩晕，也不会觉得恶心呕吐，狄向期会用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他的脸，再擦干净手。

　　是什么时候这么习惯这个人的呢？

　　以至于有时候状态不好，狄向期又不在，宅子里的阿姨去叫他起床吃饭时，顾容都极暴躁，最后都是以医生过来打针才收场。

　　顾容对狄向期的心情太矛盾了。

　　丑陋的占有欲，还有人之将死时想放手的纵容。

　　心里揣着事儿昏睡过去的结果就是顾容一直在做噩梦，梦见狄向期有一天被父亲带走，说是对方在他这里做护工太浪费，梦里狄向期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走进了教堂，高大的男人低头亲吻对方，梦里自己一个人在一座空落落的宅子里，孑然一人，孤苦无依，最终腐烂枯朽，散发出恶心的味道。

　　顾容再醒过来时烧已经退了，狄向期大概是被他这次轰轰烈烈的发病吓怕了，哪儿也没去，他睁眼时，狄向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大概因为照顾他也没有睡好，眼底都是青黑，下颌线也比以往更瘦削。

　　顾容觉的今天醒过来的状态还不错，狄向期把他照顾得很好，他试着掀开被子下地，双腿意外地还挺有脚踏实地的掌控感。

　　顾容轻手轻脚地套进毛绒拖鞋，没有吵醒狄向期，顾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雇主。

　　顾容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用动作制止了想说话的厨娘，径直拖着步子坐在了钢琴前。

　　宅子里留下的姑且都是符合顾容脾性的，因此哪怕是厨娘也不会去触顾容的霉头，跟着他一路跟到钢琴边才低声问:“小少爷，就弹琴了吗？先吃点东西吧，厨房温了汤，也有糖水，您看您想吃点什么？”

　　顾容没搭理对方，纤瘦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半阖着眼皮，似乎也没有看谱的打算，厨娘安分地退在一边。

　　音符从顾容手指底下流出来的时候，厨娘只觉得这首歌比起小少爷平时弹得那些听不懂的，整个曲调都很熟悉，总归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

　　她不懂音乐，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小少爷看上去明明心情不错，曲子却透着点儿悲伤。

　　《梦中的婚礼》。

　　一曲终了，对于大病初愈的身体而言还有点儿勉强，没有靠背的椅子对于顾容坐起来很吃力，就在他脊背微微一塌的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蹿到了他身后撑住了他往下滑的动作，顾容不用偏头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于是更加放松歪在了对方身上。

　　“醒了？”顾容问。

　　“嗯，少爷，喝点水吧。”狄向期接过厨娘递过的盐糖水送到顾容手边。

　　顾容点了点了头，抬手去接，手臂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光滑的玻璃杯壁没有着力点，玻璃杯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破裂声。

　　顾容瞥了一眼，自嘲地啧了一声。

　　狄向期也是因为太累了，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听见顾容那声啧之后，原本就还针扎着疼的膝盖弯一软，整个人直直地跪在了顾容面前，看见他家小少爷的白皙的脚背上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拉出一道口，明明是很小一道伤害，但还是流血流得很凶。

　　“我我我我去拿医药箱，要叫医生吗？”厨娘有些紧张地说。

　　“不用，大惊小怪。”顾容出声制止。

　　顾容回过身，整个人放松地往后一靠。两只手臂毫不疼惜地压在昂贵的琴键上，钢琴被他这么糟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以示抗议。

　　狄向期也不心疼钢琴，他心疼他家少爷的手，也不知砸疼了没有。

　　小少爷恶趣味地把脚踩在狄向期的肩膀上，忍不住说他:“你怎么这么喜欢跪着，还真是……让我有种做皇帝的感觉……”

　　狄向期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刚刚着急，跪得猛了，有玻璃碎片也嵌进去。眼睛只盯着他家小少爷脚上流血的地方。

　　“低着头看什么呢？抬头。”顾容用足尖挑起狄向期的下巴。

　　狄向期鬼使神差的，那道伤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微微躬身，在顾容的伤口上轻轻吻了一下，血液粘在他苍白的唇色上，让这个向来忠心不二到几乎古板的男人看起来带着点儿嗜血的欲望。

　　不，如果这是电影的话，狄向期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像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向往堕入深渊的人类，祈求着眼前的血族贵族的初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