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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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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安市人民医院呼吸内科一诊室
“畏寒发热三天,咽痛鼻塞流涕,体温38度,咳嗽剧烈,有痰么?”陶渊一边写病历单一边问眼前的病人。
“医生,我感觉就是普通感冒,就想开个感冒药,这过年社区诊所关门了,你千万别给我开别的项目啊。”又是一个不配合的病人。
“痰液容易咳出么?”陶渊不耐烦地按着笔帽,听出他说话带痰音,拿过听诊器,把听头放在手心焐热。
“不怎么吐的出来,我在家吃了布洛芬,烧已经退差不多咯。”病人把手机图片打开是他这两天吃的药,“这几种药吃了不管用,医生你给我开点别的感冒药吧。”
“不要说话,把衣服掀起来,我听一下。”陶渊扫了一眼图片,都是常见的感冒药,既有中药也有西药。
虽然是个中年男人,面对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眉眼十分清秀的小姑娘,掀衣服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动作有些扭捏,陶渊看不过去,一只手帮他把衣服卷起来。
和猜测的一样,肺部有明显的干湿性啰音。“把衣服放下吧,你这不是感冒。”
“怎么不是感冒,我在网上查,感冒都是我这个症状。”病人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很多肺炎的前驱症状,特别是病毒性肺炎,就有类似感冒的卡他症状…啊就是鼻塞流涕,你肺部有明显的异常啰音,赶紧去拍个片子吧。”冬天是肺炎的高发季节,整个呼吸内科人满为患,陶渊光今天一上午就接诊了七例以为自己是普通感冒结果查出来是肺炎的人了,把说烂了的话和他解释两句,开了个CT单,就让他走了。
接了个外卖电话,外卖小哥不愿意送进医院楼上,陶渊就让他先放在咨询台那里,挂了电话,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换了个口罩,看着电脑屏幕里长长的待诊名单,点击下一个。一个很有礼貌的小女孩敲门进来,复查过敏性支气管哮喘。
又接连诊治三个人,陶渊已经把放在咨询台凉透了的外卖忘在脑后,之前去拍CT的中年人回来了。CT提示:两下肺感染。
果然,陶渊对着片子简单和他讲解了几句,对症给他开药,说了些注意事项,见他仍一脸将信将疑的神色,忍不住呛了两句,“这个病不可怕,治错了才可怕。”
“医生,我没买医保,用我老婆医保卡可以么?”中年人说到这里才面带些讨好的神色。
“医保卡带了没,你老婆叫什么名字?”陶渊接过医保卡,改了电脑上的信息,继续给他编辑药方,“我给你开的药都是这几年新纳入医保范围的,坚持吃一个疗程基本就好了,等一会你去一楼拿了药再上来我和你怎么吃。”
听说都是医保内的药,明显放松了些,连说着谢谢就出去了。
直到将近一点,陶渊才休息,跑到楼下咨询台拿外卖。
“小陶啊,又吃外卖,都凉透的了。”值班的护士姐姐认识她,忍不住叨唠两句。
“不碍事,我就知道按点吃不上,点的三明治,就着热茶就热乎了。”陶渊举起保温杯摇了摇,拿着外卖上楼去了。
休息室里,值班的护士也都才吃上饭,陶渊咬着三明治,凑了过去。“聊啥呢,这么热闹?”
原来是一个新来的小护士在三诊室门口被病人家属骂哭了,说什么治个感冒还框他们做CT拍片子。
“他咳起来脸都涨的通红,保险起见,赵医生让他们去拍个片子,当着赵医生面他们不敢说什么,出门就对着我凶…”那个小护士端着饭碗,眼角仍然泛红。
“下次在遇到这种你就让他来一诊室找我,保准他骂的找不到CT室大门。”陶渊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三明治打开,“喏,我今天加了两片火腿,分你一片。”
“对!你别看陶医生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教训起病人来,有理有据还不带脏字,被她训过的病人好的都快些。”另一个有资历的护士搭话。
“为什么啊?”陶医生看起来真的很瘦,小护士不好意思拿她的火腿,忍不住问。
“听话啊,让拍片子就拍片子,让他一天吃三次药,绝不吃两次。陶医生还有句名言呢。”
“什么什么?”
“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陶渊没等别人解答,自己说出了答案,有一次有一个病人就普通感冒,他自己上网百度之后非说自己得了SARS,非要拍片子验血,拉着她哭着喊着救命,她被逼的骂了他几句,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
“哈哈哈,不过我在学校的时候,学到哪儿我就觉得自己哪儿有毛病,有一次我去校医院说自己可能有脑炎,医生直接问我是不是最近在上脑炎,我说是的,老师上课讲的症状我觉得我都符合,结果被赶出来了,让我多喝热水自己再观察两天…”小护士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委屈。
“正常,医学生的毛病…”陶渊坐在沙发上听着小护士讲学校里的趣事,翻着微博和豆瓣小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新晋电影资源咖不仅被金主包养还是毒王的女儿!!!】
【是谁啊,毒王?什么意思,吸毒?】
【LY,就是那个陈导的新电影敲定的女主角】
【糊咖能不能别缩写了,完全对不上号】
【顶锅盖,说一句,斯旺歌剧院舞剧首席演员,被陶家包养的那个,你搜一下就应该知道了】
【陆源么,你们为啥不打全名,都27岁了,陈导那个电影原著里女主角才22岁,她一个老阿姨能演的了不哦】
【谁知道呢,资源咖不好好跳舞来演电影】
【我看她跳舞也一般,毒王女儿又是咋回事哦】
【就是SARS超级传播者,听说给她爸治病的医生护士都传染上了,还死了三个】
【天啦,太可怕了,这种人就不该治他,悄悄死了不就算了还连累别人】
【对啊,他女儿还做别人干女儿,口区,一家人都恶心,想不通陶家看上她哪点】
【年轻好看身材好呗,我倒是不明白陆源看上陶家那个老头子哪一点,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哈哈哈哈图陶家有钱呗,銮安陶家,你自己去搜搜】
【搜完回来,我是柠檬精本精了,陶家还缺扫地的么】
……
“陶医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不好了?”
陶渊下意识捏紧手机,一不小心碰到了关机键,看见屏幕里自己紧紧皱起的眉头。“没什么,不小心看到一个恶心的新闻。”
“张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有点事,我回去一趟。”陶渊和护士长说了一声,就出门了,剩一半的三明治直接扔进垃圾桶,腾出手打字,她骂不讲理的病患的嘴皮子就是在这些网络论坛上磨炼出来的。
自从陆源接了部电影,动了那些演艺圈的人的蛋糕,负面新闻就层出不穷,先是质疑她整容,然后扒出一张参加陶家家宴的照片,就说她有金主,是资源咖,资源你大爷的,现在连她们的爸爸都扒出来,一群疯婆子,事实证明养活她们的不是袁隆平的杂交水稻,而是美国人克里斯托弗拉森肖尔斯发明的键盘。
陶渊深呼吸压制着自己的怒气,控制着车速,但原本半个小时分钟的车程,她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中陶大厦,及其周边配套的购物街,是陶家在銮安最大的一笔房地产投资,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一共三十九层的写字楼,建成之后,中陶公司的总部就设在这里。
“侍陶池在办公室么?”陶渊下车把车钥匙扔给门卫径直走到前台。
“在的,请问您有预约么?”前台是一个生面孔,面对她直接的问话有些吃惊。
“陶小姐,侍律师刚结束和财务部的会议,您可以直接去他的办公室。”另一个人人认出了陶渊,拉了拉同伴的衣袖,直接告诉她想要的答案。
“林姐,那是谁啊?”新来的前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陶渊说完谢谢径直走向高层人员专用电梯的背影,不禁发问。
“董事长的孙女,陶家的大小姐,虽然不在公司里,据说股份可不少,你要记住她。”林姐叮嘱她几句,接电话去了。
侍陶池作为法务部的副部长,办公室却不在法务部所在的十五层,而是管理层所在的十八层直接紧邻着总经理办公室,这意味着他有直接向公司总经理甚至董事长汇报工作的权力。
事实上在他来法务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中陶公司和大多数家族企业一样,法务部门仅仅是一个行政部门,甚至和人力、行政混杂在一起,作为一个可有可无装点门面的设置,其负责人更是享有很少的决策机会。
两年前,他作为执业律师进入中陶公司,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将法务部门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分析师和参谋,直接参与公司的决策会议,不仅与业务部门打好交道,和管理层的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
“法律风险的捕捉应该屏住杂音而从法律和商业结合的角度做出的独立判断”,一次参与公司与其他商业单位的商务谈判,回来后,他被业务部的负责人带到总经理办公室理论,他不卑不亢说出这句话。再之后他就搬到了这间办公室,职位也坐火箭一般地上升。
一开始还有人揣测他的背景,但几次对企业风险的精准把控,让业务部和管理层的大多数人只能感慨一句,“到底是北大法学院的高材生啊!”
陶渊坐在侍陶池办公室的沙发上,隔着玻璃幕墙眺望不远处的中央森林公园,大概是飙了一段车,之前在医院看到那些八卦的气闷好很多。
“祁门红茶没有了,锡兰红茶可以么?” 红茶偏温性,相比于绿茶更适合冬天饮用,但偏偏侍陶池的茶柜里缺了陶渊最喜欢的祁门红茶。
“有大吉岭么?”陶家由茶叶发家,陶渊对茶水有些挑剔。
“一号茶可以么?”大吉岭茶分四季采摘,3月~4月为初摘茶,5月~6月为次摘茶。初摘的一号茶虽被视为珍品,但次摘的二号茶香气好滋味更显著,品质最优。
“也行吧。”陶渊本来就不是为了喝茶来的,看到他从茶柜上层拿出成套的茶具,忍不住打断他,“你随便沏一杯就行。”
“陶大小姐喝茶怎么能随便?”话虽如此,侍陶池也知道她大概是午休溜过来的,拿了常用的紫砂壶和白瓷茶碗。
大吉岭茶茶叶较大,需要焖四分半钟,茶叶尽舒,才能得其味,他们两个茶叶罐子里泡的的自然懂得。侍陶池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曲奇让她填填肚子,她工作日在医院的午餐一向都很随便。
陶渊正在把玩白瓷茶碗,造型精巧,外壁绘着一簇菊花,缀以陶渊明的采菊诗文,“你从哪儿来的这么俗气的茶碗?”
“不知道谁送你的,你觉得俗气就给我了。”侍陶池这么一提醒,陶渊想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大概是哪个人想巴结她二伯,却又误会她名字,以为和陶渊明有什么关系,定制这套茶具送给她,可惜这上好的白瓷。
“我想起诉他们。”吃了两块曲奇,又喝了几口茶,坐一上午门诊的疲倦感一扫而空,陶渊终于有力气和他谈正事,“或者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闭嘴。”
侍陶池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接过她递来的手机,翻了几页,“只要你妹妹做一天公众人物,就难免遭人非议。”
关于陆源的身世问题,在刚公布电影女主角的时候就被网友“热情”讨论过。陶渊和陆源是异卵双胞胎,眉眼有些相似,脸型和身形却完全不同,又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她们父母过世的并不十分光彩。陶家一直对外宣称她们是陶老爷子的亲孙女,但具体属于哪一房却含糊其辞。
对于做医生的陶渊这给她省了许多麻烦,但在影视界刚刚崭露头角的陆源却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困局,公众的好奇心是无限的,既然知道她是陶家的大小姐,就总有人忍不住追根探底想知道她父亲是谁,一旦查不到,就会往别的地方想,再加上她又是陶家唯一一个非陶姓的孙辈。
“这我知道。”陆源虽然胆小羞涩,但却很喜欢舞台剧,这一次陈导主动邀请她出演新戏的女主角,在更大的舞台上,向更多的人展现艺术,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对陆源,对陶家都是。说服了家里的老人家,陆源就一头扎在大西北的荒漠里拍摄,三个月都没回家了,上个月陶渊休假还飞过去看她,整个人又黑又瘦,好在精神状态很好。
“被金主包养和‘毒王’的女儿,哪一个更好听一些?”陶渊靠在沙发上,抬起手臂搭在眉骨上,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之内,这些人都会收到律师函。”侍陶池听出她话里的自嘲,没有回答,记住这个网页,把手机还给她。
“给你增加工作量了,辛苦了。”
“为大股东服务是我的荣幸。” 陶渊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就中陶公司这一家企业来说,能够继承了父亲陶住全部股份的陶渊,确实称得上是大股东了。
“是今天晚上约会么?”侍陶池知道如果只是陆源的事,陶渊没必要特意跑到公司来找他。
“恩,最后一次了…”陶渊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是住院部那边有个病人有突发情况。
“我送你回去,晚上我开你的车去医院接你。”侍陶池看到她的神色就知道是医院有急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陶渊没有推辞,穿上外套,拿起桌上的曲奇。“曲奇我拿走了,我家里的已经吃完了。”
这还是上一次侍陶池出差带回来的,她最喜欢吃这一家的手工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