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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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天刚蒙蒙亮，方青云还在睡着。
帐外的声音从窸窸窣窣变成了将士们穿上铠甲后列阵的碰撞声。方青云皱着眉翻了个大身，抱着自己身上厚厚的被子，迷迷糊糊地说着呓语。
“外面怎么这么吵啊，阿成你去看。”
方青云说完意识又混沌了一下，随即僵硬地睁开了眼睛。
他才意识到，身边没睡着他的阿成。
清醒以后的方青云把帐外的声音听得愈发的清晰，他费力地穿上昨日下面的人送到他身边的盔甲，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发现营中的每个人面色都及其沉重。
“发生什么了？”
李公公把手中的文书呈到了方青云的手中，方青云展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他上次看到林成的字，还是在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之中，没想到能有幸再次见到，是一封战帖。
“敌军新任将军，是个气盛的年轻人，”李公公有条不紊地说，“他下了战帖，约了时间，说自己从不搞偷袭之事，要战便堂堂正正地战，不拖不拉。也不知道他们皇帝知道了他这种所作所为会不会气得背过去。”
方青云把战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样的行事风格确实和林成往日如出一辙。
不宣而战，意为侵，林成不屑，方青云他同样不屑。
“正常，他喜欢这样做。但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定是在皇帝的应允下才能做出如此的决定。”方青云把战帖贴身放好，“回他，就说应了。”
方青云知道那个皇帝的行事风格。他做事也是最烦拖拖拉拉，不论是打仗还是比赛，都喜欢一局定输赢。
有赌的成分在，但是结果很诱人。
更何况，没有底气的人，不会上这个赌局的。
也许那个皇帝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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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帖上的时间就是今天，在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
方青云应下了战帖让整个军营里面的气氛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大家都左一堆，右一堆的聚在一起，面色凝重地说着话。方青云直接回到自己的帐中，坐在桌子前喝起了清淡的茶。
喝着喝着似乎觉得有些不够味，便招来李公公，讨来了一坛军中烈酒。
“殿下，下午就要上战场了，还是不要喝了吧。”李公公虽然把酒给方青云带了进来，其实内心里一点儿也不想让他喝。
“没事，第一次上战场，有些紧张。”方青云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多喝些，可能就不怕了。”
一口烈酒下肚，辣得方青云眼眶微红。他想起以前在林成身边的时候，林成每每会抢下他手中的酒，换上一碗白水。
“殿下……”
“走吧，我想一个人。”方青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挥手让李公公退下了。
第二杯，方青云拿起笔，随手扯了一张纸，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整篇，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他把这张纸压到了桌子最显眼的地方，一进军帐的人肯定都能第一眼就看到的地方。
写完以后，方青云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最后一杯，敬给自己。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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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阵，行军。
转眼就到了战帖上约定好的时间。方青云拉着一匹汗血宝马，走到了全军的最前方。他戴上了平时嫌弃透了的铁质面盔，只露了双琥珀色的眼睛出来。本不想让李公公跟着的他，到底还是看见了他身披玄铁重甲，头盔之下略有苍老的脸。
身后，有一展写着楚字的帅旗。
千军万马跑起来，卷起了平静在地面上的无数风沙，黑压压的一片接着一片，踩出了天崩地裂的声响。所到之处的恢弘，眯了人的眼，灼伤了天地灵魂。
连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山谷，回音都振聋发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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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边境挨得近，没走出多远，两军便在一处广袤的平原上面对面地遇上了。
林成也站在全军的最前方，方青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气定神闲地拉着缰绳，腰间带着那柄刻着祥云的剑鞘里，装着成云剑。
也似乎装着他们此生此世所有的爱恋。
不过林成没能认出带着面盔的他。他只是望着阵前的方青云皱眉，以为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自己应该是见过。
“林某会依照战帖上所说，此战如果输了，便主动撤军，让出你们的大好河山。”林成在马上对着方青云拱手作揖。“此战若我军胜了，你们便让海东国撤军，上交国印，并入我们国家。我们将会善待你们国家的每一个人，也给所有的百姓一个交代。”
方青云对于林成的话没什么意外，他一贯晓得林成的性子和底线。不论是为人，还是为将，在方青云的眼中，林成永远都是最合格的那一个。
林成拉着马后退了两步，把手中的成云剑抽了出来。剑直指天空，像是把阳光劈了两半。
“杀。”
一个字，林成没歇斯底里地大喊，却中气十足。方青云没见过林成战场之上的样子，年少时只想应该俊俏有力。如今见上一见，他的豪情万丈之下，还有着无数的冷漠。
方青云从头至尾都没说话，林成的“杀”字一出口，王将军就已经先行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身后的军队。
两军身后的士兵同时冲了出来，霎时厮杀在一起。他们都大吼着，举着手中的武器，冲向淋漓鲜血之中。每一个士兵，他们都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不回头。
男儿为国战死是无上光荣，又是无上悲哀。
林成的军队似乎是早就有自己的布阵，前方都是拿着重盾的士兵，保护身后拿着武器的士兵，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推进。相反，方青云方军师，打头阵的是骑兵，被重盾拦截之下，一时间竟难以突破重围。
王将军临场随机应变，让在后方的士兵射高箭。高箭的运行轨迹使他们不用穿透厚重的盾牌，能直接从他们防御力量薄弱的上方突出重围。
方青云没学过什么正经的功夫，穿着盔甲上场已经费力，更谈不上拿着重剑在战场之上杀人。
李公公争着抢着要跟上战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虽然年岁大了，但身上还是有些功夫在的，说不上护太子殿下万般周全，也能稍微尽自己的一分力气。
方青云趁乱立刻在李公公的护送下往战场的边缘走去。他本以为自己不用第一时间就跟林成对上阵，他也不想第一时间就对上。
奈何出身将军世家的林成直觉可人，仅凭刚才对阵的匆匆一撇，就立刻觉得阵前和对面将军并列站在一起，脸戴面盔的人不普通。王将军是阵前的总指挥，可林成发现他或多或少都有朝着戴面盔之人征求意见的想法。
当机立断的林成，步步咬死那人。却也发现那人似乎没什么武功傍身，还要多抽出一个人来保护他。
方青云自觉安全，以为混乱之中没有人能注意到自己。可就当他调转马头的时候，才发现林成骑着马一直跟在他和李公公的身后。
林成察觉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以后，二话没说，举起手中的成云剑就刺了过来。
手法凌厉，下手狠辣，奔着方青云心脏的位置，像一条呼啸的巨龙，卷起层层剑疯。
方青云本能往后一仰，李公公则立刻抽出剑冲到了方青云的前面，挡下了来自林成的攻击。
李公公身上的武功，再加上常年铸剑，力气上可能相对于经常练习招式的林成来比，要占据一些优势。
可林成下剑极狠，目标又似乎不再李公公的身上。方青云一下子就明白，他没给招式留下一丝一毫的活口，纯粹是目标没再李公公的身上。
而是自己。
方青云一咬牙，踹了马肚子一脚，冲到了李公公的面前。
他既冲着我来，无关的人就不应该为了我丧命。
林成被突然冲出来的方青云吓了一跳，手下的剑已然刺出，自是无法收回。
“殿下！！”
成云剑从方青云的下巴划上了脸颊，当当正正地挑掉了方青云的面盔。
“你……”
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而往日的眉梢深情，还如此历历在目。
那是一张，本该在京郊的府邸等着他卸甲归田的那位妙人的脸。
世界好像都天旋地转了，颠三倒四地搅得林成心肝脾肺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林成下意识地扶稳马背，神情恍惚了一下，手中的成云刹那之间有千斤重般，直接脱手掉落马下。
他习武多年，最擅用剑，但凡比拼杀人，从未脱手。
方青云跳下马，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面盔，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李公公也跟着跳下马，帮方青云拦着所有想靠近他，想杀了他的士兵。
林成几乎是摔下马的，他双手双脚都猛烈的颤抖着，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般。他颤抖着双手捡起成云剑，薄薄的剑刃也在随着他的频率不停地抖动。
“对不起，我骗了你。”方青云走到林成的面前，把自己手中的面盔带到了林成的脸上，遮住了他满脸的不可置信，道“当年你父亲率兵攻入我国皇城，老皇帝自杀，小太子不知所踪。”
“而我，便是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太子。”
方青云说这话时候的语音语气，同往常没什么两样。轻描淡写一般，讲着悲惨的又无关紧要的身世。
林成瞠目结舌，他不想沉默，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杀了我。”方青云往后退了一步，给林成留下了一个起剑往外刺的余地，“你杀了我，我这边就会退兵。两国的恩恩怨怨，也由我一并承担。日后我国并入，还望圣上能够善待我国百姓、身后的将士们和朝堂之上的能人异士，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你拿着我的命，回去那些老顽固们也能因为你的军功累累，不好在背后说你，戳你的脊梁骨。”
“我不要！”
面盔之下的林成已经呜咽，也分不清到底是汗珠还是泪珠。
说什么为了国家！说什么为了百姓！在方青云的算计之中，他就是要傻傻地保全所有人。
“林成！男儿志在四方，站要顶天立地，儿女情长要放到国家大义之后的！”
方青云猛喝，惊醒了眼下不知所措的林成。
“不行！我绝不这样做！”
林成“啪”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云弟，我求你。你活着，我来换你好不好。我死，把国土尽数奉还，你依旧做你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只要你活着。”
“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
方青云暗自咬牙，把快要溢出的退缩打碎，吞回了肚子里，冷漠又恶狠狠地说道：
“别跪我。”
“你是个将军，要镇守身后的河山，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抛下你的国家。”
说完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把跪在地上的林成强硬地扶了起来。
“你杀了我，自然能回去交差。领一份龙颜大悦，河山安好，你值了，我也值了。”
林成疯狂地摇头：“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他还想着有一天解甲归田，和他的云弟找一处谁也不知的地界躲起来。
他还想着等回了京城，铺上十里红妆，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他将和一个人厮守终生。
他想了太多太多了。
龙颜大悦如何，河山安好又如何，没了方青云，其实什么都不是。
方青云也不愿，可是国家之间的多年恩怨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人承担。
而他，恰好就在这样的一个不当不正的位置上。
“拿起你的剑，林成。”方青云的话有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是他下定必死的决心。
“那你呢！”林成颤抖着大喊，眼睛通红，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鲜血溢出来，“你死了算什么，为国捐躯吗？你死了，王没了，军队溃散，注定一败。那你呢？你把你的国家放到哪儿了！”
“你口口声声地教育我的国家大义，你自己放在哪儿了？”
林成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带了几分细微、压抑的哭腔。他笨拙地伸手去抓面前的方青云，眼见着要抓到他盔甲的一角，却被方青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徒留他一只还滴血的手在半空之中尴尬。
“杀了我。”
方青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表面上满不在乎，只有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内心的风起云涌。
“你再说一遍！”林成暴怒之下把成云指向了方青云，剑尖往右偏了两下，让他让到一边，“再说一句这样的浑话就给我滚蛋！”
方青云微笑着，没有按照林成的意思走到一边，而是一步步走向成云剑。林成想要后退，结果被方青云一把抓住剑刃。锋利的剑刃划破的方青云白皙的手，鲜血顺着他的手纹滴到了脚下的大地，染红了一片一片。
林成想要把剑从方青云的手中抽出来，结果方青云把自己另一只手也抓到了剑上，没有半分退缩，死死地，死死地。
方青云是笑着的，几分解脱，几分愧疚，还有几分遗憾。
到底还是没能和一个人白首。
他死死地抓着那把成云，在林成的面前，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直到剑尖穿透他的胸膛。
方青云想要冲着林成笑一下，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喷了口鲜血。他抬手把嘴角的血迹擦了去，又努力地扯动自己的表情。
他终于绽放了一个笑容，牙上挂着扎眼的血。
方青云感觉身体内的力量流失的飞快，双腿发软，眼前发黑。他握着剑，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他还不想那么快倒下，他还有太多话没能跟林成交代。
于是他用右手撑着自己的强弩之末的身体，看向林成。
林成的脸上方青云戴上的面盔被他摘下来扔到了一边，他的脸上混合汗水与泪水以后浅淡的鲜血，恣意地横流。他跪到方青云的旁边，双手把他搂到怀里。
“青云，你别死。”林成再也忍不住一腔悲愤，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带你回去，回军营，我给你找最好的太医，你不能死！你还没和我白头到老！你说得话还没兑现！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
“阿成。”方青云在林成的耳边说，“我不过是个顶着太子名号的俗人罢了，教育你起来头头是道，可是放到我的身上行不通了。为了你，我放弃我的国家。”
“其实我的眼中，儿女情长永远都排在国家大义之前。因为那个人是你。”
“用我自己换一场战争的快些结束，多活几个将士，挺好的，你也别哭。”
方青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越来越混沌。只有林成的盔甲传来的隐隐凉意，促使他保持灵台仅存的那一丝清明。
“阿成，对不起。”
“我想回家了。”
“带我回家吧。”
天黑了，方青云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走上一条回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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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云在林成的怀里逐渐没了声息。
他是幸福的，至少死在最爱的人的怀里。
王已死，大势已去，一场战争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走到了结局。军队撤走了，只留下一些人在收拾残局。
林成没走，他抱着方青云，坐在战场上。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疮痍。
方青云的脸还是那样好看，面容平静如水，似睡着了般。
林成轻轻摸着方青云的脸，胸口总有一股不上不下的气堵在他的胸口。他以为自己应该痛哭，可是此刻却没有一滴眼泪。
“少爷。”程梓叫了一声林成。
他刚想开口回应，没想到猛地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林成摸了一把嘴，无动于衷，但是程梓看得心惊胆战。
大悲之下的吐的血，是心头血。
是要减寿的。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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