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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他们说的这个有趣的人,正在收拾书房,卷了几卷卷轴,放入行李中。
      王安礼又从行李囊中把那几卷拿出来看:“大哥,这些都是舒州、鄞县的材料,你带去京城做什么?再这么带下去,一辆太平车可装不下了。”
      “你不懂。”
      王安礼不明白:“大哥,官家把你召回京城,可你接诏书这几天都不高兴,天天心事重重地在这书房里翻来翻去的,有什么好看的呢?虽说舒州鄞县是荒州荒郡,虽然比不上好的地方,但也不算特别差的地方呢,比这穷的差的州郡也有着呢。”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好。舒州已经不算最差的了,但就是这样,你看,连丰收的年份,人民的生活都穷困潦倒,我们在地方多年,这样走访,都没有一户富裕的人家,就可以想像其他的地方,或者灾年的情况会怎样。这些情况,需要改变。”
      一旁的友人说:“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官家才急急召你去,希望你尽施所学所知,报效国家。你这一去,可就是汉朝的贾谊了。”
      “我哪里比得上贾谊,虽然比不上,但努力做得和他一样好就满足了。”
      那友人笑,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可不要夜半虚前席才好。”

      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
      东京城。
      韩维翘首看着,直到夕阳日下,他看见一个影子在光影中走近。
      “你可算是到了!官家等你很久了,听说你到了京师,就不见其他人了,太后让人来请都拒了,让我在这等你,你可赶紧进去。”

      殿中已掌灯火,閤门吏更知道皇帝心急,不时出去门外翘望,见韩维带着一个人走来,心知这必是皇帝在等的人了,忙着宦官大声宣:“王安石到!”

      夕阳的最后一束光照进大门,赵顼抬头,见一个人徐徐近来。
      这一对君臣终于相见。

      “免礼,平身。”
      王安石站起来,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这少年天子端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而坚定,表情自信从容,看着自己,或许,也在默默地打量着自己。

      赵顼见惯了养尊处优的老臣,不意王安石和他想像的不同,王安石形容瘦削,五官凌厉,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都显示出这个人的坚韧和不妥协,王安石当时已经四十六岁,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沧桑,却沉淀成赵顼眼前这个谨慎成熟的人。

      赵顼问:“朕欲创千秋之业,该当如何?”
      “择术为先。”
      “此话怎讲?”
      “变风俗,立法度。”
      “如何变?如何立?”
      “下定决心,招贤人,制定好的法度,并且选用人材坚定地执行。”
      “怎样算是贤人?怎样才是好的法度呢?”
      “去空谈、不为学问而学问的,才是贤人;针对国家现在积贫积弱的实际情况而有针对性地制定制度,在推行过程中不断优化,叫做好的法度;既然选用了贤人,又有了好的政策,就要坚定不移地执行。”
      赵顼深以为然:“朕近日读汉唐史书,有个感想,汉朝的昭烈皇帝,有个诸葛亮,就是十八岁起兵、二十四岁平定天下的唐太宗,也有个魏征,然后才可以有作为。他们二人,难道不是当时的奇才么?你说,你我君臣,能做那汉昭烈和孔明、唐太宗和魏征么?”
      “以臣之微见,这两个人,也没甚了不起的。”
      赵顼吃了一惊:“这两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汉昭烈不过占了个地利,唐太宗不过占个天时,魏征和诸葛孔明也不过那样,当时天下大乱,遂令竖子成名,而后子孙不肖,令他们的功业对比起来更显卓著。陛下要做的,是开天辟地、千秋万世的大业,功绩当盖过唐太宗,可与尧舜媲美。”
      赵顼眼前一亮:“此话怎讲?”
      “尧舜治天下,至简不烦,至要不迂,至易不难。后世的人不知,以为他们所行之事高不可攀,不可效法,渐生怠慢之心,慢慢地就荒废了,其实他们两个也是凡人,又有什么难以效仿的呢。何况凡是贤明的君王,设计的法度,必是使人民易懂的。陛下现在问治道以什么为先,臣以为当然以择术为先,陛下要学尧舜,行高明之法,用人至专,又何必担忧没有贤能的人来到身边呢。如果择术不明,用人不专,就算有奇才来到身边,也会离去,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见吗?”
      赵顼道:“历朝历代,哪里会没有小人呢,就是尧舜时期,不也有臭名昭著的三苗、共工、四凶吗?”
      “正是因为有小人,所以君主要明辩是非黑白,亲贤臣、远小人。尧舜灭了四凶,贤人自然就来了,功业自然就成了。自古以来,只有小人愿意跻身君子之中,哪里有君子愿意和小人为伍的呢。”
      “你说的,朕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朕虽然做不了尧舜,卿可以做皋陶、做百里奚,朕自然会大力支持你。只是,自太祖皇帝立国至今一百多年,国泰民安,此时言变,有何缘由呢?”
      “陛下问的话题太大,涉及到从太祖皇帝到英宗皇帝五代的事情,臣须仔细思量方能作答,请容臣明日再上书。”
      赵顼虽恋恋不舍,但见天色已晚,只得放了他走。
      次日,他接到王安石上书,当读到:“几代先帝都上敬天下爱民,宽仁恭俭,忠恕诚实,这才得到上天眷顾,这百年恰好不是夷狄强盛猖獗的时候,又没遇到尧、汤时期那种大规模水灾旱灾,所以天下太平无事,超过百年。但是,本朝这五代以来因循守旧、苟且度日的情况也一并继承了下来。陛下早晚相处的,不是贤臣,而是宦官宫女;所处政事,不过末端细枝而非国策大事;以吟诗作赋记诵经书来选拔人材,却没有培养人才的制度;用科举、名次和资历来授予朝廷官位,却没有考核的方法;官员调动十分频繁,导致难于考核政绩,令夸夸其谈的人也能滥竽充数,令蝇营狗苟的人也能获取声望和显赫的官职,而没有靠山勤于职守的人,却受到排挤压抑。所以官场上下因循苟且、偷懒怠惰;农户受徭役之苦,朝廷却没有特别加以救助抚恤,更不用说整修农田水利;兵士中掺杂着老弱无赖,却一直纵容笼络、胡乱收编,没有告诫约束、严格训练,更别说为他们选派良将;监司没有设置检查,守将也不是选择出来的;治理财政,几乎没有章法可循。凡此种种,导致虽然皇帝勤俭节约,而民并不富裕;皇帝发奋勤劳,而国家却不强盛。然而,如今情况大大不同了,陛下本身就具备最圣明的资质,又继承了永久无穷的帝业,应懂得不能忽视人事而只靠天助。大有为之时,不在他时,正在今日!恭请陛下,为天下、为生民造福!”
      赵顼看得热血澎湃,不由得站起来,叫近侍速速召王安石来。
      “世人皆不能知卿,以为卿只知道经术,不晓世务。”
      王安石点头:“经术正,所以能经世务,但后世所谓儒者,大部分都是庸人,所以世俗都以为经术不可施于世务罢了。”
      “卿可助朕一臂之力,变法成功之日,卿和朕君臣,就是周文王和姜尚,是齐恒公和管仲,是楚王和吴起,是秦孝公和商鞅。”
      “臣愿为国家社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王安石跪地,叩首。
      “你所说的朕闻所未闻,再跟朕好好说说,解决这些弊端的方法,想必你也胸有成竹了,一并细细道来。”
      “这个并非短时间就可讲完的,容臣明天给陛下一道札子细说,再讲几次课,道理自然不言而喻了。”

      过了两日,赵顼有旨意下达,英宗皇帝的大丧未除,幸后苑的赏花钓鱼宴、作水戏,悉数作罢,但赐宴集英殿。
      本来众人也心知,神宗皇帝虽然即位不久,但节俭勤朴,倒没什么吃惊的。

      王安石碾了茶饼,把粉末倒到碗里,拿起茶筅打茶汤,他心有所思,手虽然在动,却浑然忘了打茶汤的事,茶都泼了出来。
      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茶筅,他一怔,抬头,见司马光笑盈盈站在面前:“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
      王安石这才意识到,讪讪一笑。
      司马光坐在他旁边,倒了茶重新调试:“介甫这番回来,必是下了决心,官家对你期许颇深,介甫可有主意?”
      王安石看着他,说:“国家积贫积弱已久,事危累卵,变法势在必行!”
      司马光一震,微微颌首:“介甫博古通今,博识强记,口才了得,当今世上,当无人能及,介甫变法,某虽不才,也不敢不以国家为先,如果有不同的意见,某就算再无能,也会据理力争。”
      “君实如此,才不辜负我们十年寒窗、辛苦读书的初衷,也不枉我们交好一场。”
      司马光点完茶,视其茶色鲜白,盖盏无水痕,遂双手递给王安石:“茶可止渴消食,除痰少睡,明目益思,除烦去腻,人岂可一日无茶。”
      王安石道:“如此说来,君实就是茶一般的人。”
      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的席上,有两个人说悄悄话:“那个人是谁?怎么这么可笑,你看他打茶打成那个模样。”
      “你晓得他是谁?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王安石了!官家特意诏他回来,越次入对。”
      “啊?就是之前那个钓鱼宴上吃鱼食被仁宗皇帝说的那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现在不同往昔了,官家对他敬如师徒,人人皆知他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后面有人在问:“两位同僚,那边那个举止优雅、相貌俊美的人是谁?真形容潇洒,朝中无人能及,我欲与他相交。”
      “哪个?那个人,以老兄你的才华,趁早离他远点,他就是那个狂妄自大、不恭无行的章惇。”
      “就是那个据说只和他认为有才的人结识,对他认为无才的人嗤之以鼻的章惇?”
      “可不就是他?可惜,世人谁不知道他的出身,一个□□而生的人,我都以与此人同朝为官为耻。”
      另一人插嘴:“他不是早被御史弹劾下去嘛,一直在做地方官,怎么又回京来了。”
      “还不是抱上王安石这条大腿,现在进集贤院啦。”
      “老兄你如果想结识,我劝你不如去结识曾巩,诺,就在那边,那两个相貌端庄华贵之人,就是曾巩和曾布了,嘉祐二年他们兄弟俩和另一个弟弟曾牟及堂弟曾阜一同登进士,一门四进士,可谓一时美谈。”
      ”南丰七曾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说得热闹,没有留意到角落边,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听着他们这一切。
      那人在这里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不管他怎样笑脸相迎,余人均是冷漠待之,甚者,出言嘲讽。他却怡然自得,恍若不觉。他的目光,时不时投射在远远处,正亲密交谈的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身上。
      他在看着别人,别人也在看着他。
      “咦,那不是邓绾吗?一心追求富贵,连他的老乡都不屑于和这人同流,这种人怎么也能来?”
      “怎么能来?脸皮厚呗,他居然说,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不要脸到了这种程度,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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