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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治平四年(1067年),刚刚继位四年的赵曙因病驾崩于宫中福宁殿,庙号英宗。

      英字原本有出类拔萃、道德应物、德华茂着、明识大略的意思,放在这个命途多舛的皇帝身上,倒让人不免生出一些唏嘘来。仁宗皇帝自第三个儿子夭折后,膝下一直无子,在群臣的一再请愿下,从宗室中过继了年仅三岁的赵曙入宫,当时赵曙还不叫赵曙,被赐名赵英实。他从婴儿时期懵懂入宫,表面看风光无限,却无人想了解他内心的孤独和窘迫。名义上,他是仁宗皇帝的儿子了,而仁宗皇帝却一直迟迟不肯立皇太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 仁宗皇帝还年轻,还能生,还能等——等自己亲生儿子的诞育。而他赵曙,也许只是一个过渡,一个用来堵塞众臣悠悠之口的工具。如果仁宗皇帝真的诞育了自己的儿子,他就连退一步,做一个普通亲王的普通儿子,也已再不能够。他从小时候起,就知道收敛、知道蛰伏,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闭门谢客,直到仁宗皇帝去世,他被拉扯着穿上龙袍,成了这世上最有权力的人……
      不对,还不是,还有一个曹太后。
      他和曹太后互相不满,这种明争暗斗慢慢变成朝臣之间的内耗,这内耗,又衍变成赵曙亲生父亲去世后应如何称呼的问题上,与朝臣关于称谓的争斗,和长久以来的压抑,燃尽了英宗皇帝生命中最后一滴油。

      大行后,是三月末,在朝堂上。
      赵顼说:“欧阳修体弱多病,向朕提出辞呈,朕再三挽留,无奈他去意已绝,朕甚是无奈,只得惜别。”
      此话一出,众臣俱惊,相互对视,心中自是各种疑惑。

      欧阳修才六十岁,怎么也不到七十退休的年龄,年轻的皇帝虽然给足面子,说是再三挽留,可朝中大臣个个人鬼人精,谁又不清楚这就是免职外放。少年皇帝初当天子,是有什么想法吗?

      按司马光的性格,这种事情,是一定要仗义直言的。
      可是司马光却沉默了。
      他想得更多。

      赵顼这想法似乎没有先兆。
      先前在英宗皇帝的大丧上,欧阳修穿错衣服,赵顼见了,也只是差内侍偷偷告诉欧阳修改正,以免落人口实。在御史中臣彭思永、蒋中奇以“□□”这样的罪名攻击欧阳修时,他还曾大怒,斥责他们只议私事不言大事,还亲笔写信去安慰欧阳修,后来,更是把那两人以污蔑朝廷命官罪外放。从之前发生的事看来,他都是支持着欧阳修的,大家也认为,他支持欧阳修,是有着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的。
      英宗皇帝在位执政不到四年,这其中还有一年半时间太后垂帘听政。当时他和太后的关系极其恶劣,甚至到了生病不敢喝宫里药方的地步。他在担心和忧虑什么,都不能明说。
      终于在韩琦的帮助下,太后还政于他,还以为一切都见到曙光时,英宗皇帝自己的亲生父亲,濮王死了。于是围绕着究竟应该称呼濮王为皇伯,还是皇考,皇帝和朝臣们又杠了起来。皇伯和皇考两派势成水火。

      司马光自然是主张皇伯的,不管谁是亲生父亲,这天下毕竟是仁宗皇帝的天下,如果称濮王为皇考,将置仁宗皇帝于何地?纲常不正,何以正天下?
      于是英宗皇帝把目光投向欧阳修,这个名重天下的老臣,出乎司马光意料的,欧阳修站出来力主皇考,估且不论这是否正确 –历史无数次证明这样是取乱之道,他竟为此,把六个反对的谏官遂掉了五个,只余下了声望最高的司马光。

      司马光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谏官如果也因不同意见而被遂出朝廷,将来谁敢对着陛下直言?难道陛下身边,只能有附和的大臣?这样对大宋的江山和社稷竟然有何帮助?
      英宗皇帝和欧阳修当然也知道司马光的威望,也敬重他的品行,于是折衷把他调了另一个位置,以免他阻止他们的“大计”。司马光当时势单力孤,在再三推辞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了翰林御史的任命,这个职位,虽然和御史中丞几乎同级,但毕竟不是谏官,而负责修文。英宗皇帝用这个法子,试图与反对的朝臣维持面子里子的和谐。

      不管怎样,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欧阳修岂非是对英宗皇帝有功、对赵顼有恩的功臣?那现在的免职意味着什么呢?何况免的是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皇帝以下第二把手,这缺空出来了,谁来接任?

      赵顼说:“朕虽然不舍,但既然欧阳修去意已决,朕也只得忍痛。这个位置也不能长期空着,朕看,枢密史吴奎就很好,让他接替吧。王陶朕知道他的政绩不错,擢为御史中丞。”
      底下一片寂静,一会才有人领头道:“遵旨。”
      赵顼看了一眼司马光,说:“卿等的奏折朕看到了,关于国丧,先帝是仁宗皇帝的养子而非亲子,自然要大手笔举行国丧来表示孝道,而朕是先帝的亲子,没这个顾虑和考量,何况仁宗皇帝御天下四十余年,而先帝仅有四年,财力自然不可同日可语,朕同意一切从俭,这也是先帝的心愿。”
      这言一出,朝中俱惊。
      司马光更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奏折这么容易就通过了,不由得抬眼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皇帝。
      赵顼年方二十,刚登基,早在皇子的时候,就以仁慈孝顺、勤奋好学、谦恭节俭、礼贤下士出名。每次上课,都带领着弟弟们向老师行大礼。有一回他得了一双新靴子,爱不释手,韩维只说了一句,“亲王也需要舞靴吗?”他便把那新靴子丢了。从善如流至此,休说皇子,就是普通人家有子如此,也属难得。他做皇帝,哪个大臣不欢喜?
      可是再怎么谦逊有礼的皇帝,刚登基就要他节俭,省的还是他父皇的大丧,英宗皇帝多年坎坷,年少气盛的他,心里如何下得去这口气,如何说服自己不给英宗皇帝一个交代、让他憋屈人生的最后一程,走得风风光光?
      这并不是司马光要考虑的,司马光职责所在,不得不说,宗英皇帝大行时,百年之积,惟余空簿,仅仅四年前,仁宗皇帝的大行,已经几乎花光了国库的所有钱财。国家实在没有能力再承担另一次大葬。
      退缩从来不是司马光的性格,于是他毅然上书,请皇帝从俭。

      年轻的皇帝现在不仅是同意了,还给了大家如此完美的一个台阶下,这种气度、这种智慧,又岂是普通人能及?
      未等他回神,赵顼又说:“还有一件事,朕要一并废除的,就是驸马升行。我跟在先帝旁的时候就听他说过,士大夫之子有娶了公主的,辈份就升行了,甚至父亲与儿子同个辈份,感觉甚是没有意义,岂能为了富贵,就屈了人伦长幼之序呢。只是先帝事务繁多,无暇顾及于此,现在朕就为先帝,行此心愿。”
      附马升行,是从太宗太祖皇帝那兴起的规矩,英宗皇帝在位才四年,一直在做政治斗争,哪里又想得到这个,分明是这个小皇帝借他父亲之口,做一些文章。司马光顿时觉得,他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他不是一般的人,他不会随便听别人指挥,他仁慈孝顺,但不愚昧;他谦恭有礼,但有见地。他不是仁宗皇帝、不是英宗皇帝,他叫赵顼,他要变!他要改!他要开创一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时代!

      赵顼讲完附马升行的弊端,底下大臣们纷纷赞同。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制度一直被诟病却没人敢动,只因为这是从太祖太宗时流传下来的法,没人敢动所谓的“国法”,现在终于有人,而且是一个这么有分量的人说:“废了。”

      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当时群臣还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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